公孙离其实已经憋了一天了。

    从早上方远拿起勺子为客人分发灵药汤之时，他就开始憋了。只是他隐隐看出了方远的打算，这才憋着没说什么。

    他原本只是个在药铺负责抓药的学徒，以后就算学成做了坐堂大夫，一个月也不过能拿个三两银子罢了。

    这也是顺子招他来时给他开的工钱。但在前些天，方远让他做了账房先生，还把他的工钱提高到了五两。他自然知道，这是方远看重他的表现。

    或许有人会觉得拿着高工资，还不用干活，这是件很爽的事情，比如方远。

    但公孙离显然不是这种人，他信奉的是“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拿钱不干活，他只会觉得手疼。

    更何况在方远提出分售灵药汤之法那日，他当即便认方远为主，可见他也是个心怀天下之人。

    方远今天的两波“洗脑”，被洗的最明白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孙离。

    书读的多了，想法也就多了。想法多的人，当听到有人说出跟他想法一致的话时，那真会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公孙离便有这种冲动。他见方远今日已经操劳了一天，到了晚上却还在为这些小事操心，心里当真是怨气沸腾。

    既有对方远的，但更多是对他自己的，觉得自己不能为主分忧而倍感挫败。

    于是他便没憋住了，对方远说出了那抱怨似的话——“您招我们又有何用？”

    老板干活太多，连员工都看不下去了。方远还能说什么？他也就乐得做个撒手掌柜，上楼回房间去了。

    与他一起上楼的，还有马忠方与萱儿。两男一女，上了楼便直奔房间而去……

    到了房间，萱儿为两人沏了茶后，便要退下。

    方远哪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他叫住了她。

    “萱儿，你……”

    之后的话他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说了，毕竟挺让人为难的。

    楼上只有两间房，本是他与萱儿一人一间，但如今多了个马忠方，自然要腾出一间来。

    楼下还有两间杂屋，整理一下也是能做卧室的，可这人有亲疏远近，他自然是想说要萱儿搬下去住。

    可萱儿毕竟是个大妹子，要一个女孩去住杂屋，他又实在有些开不了口。

    萱儿见他张嘴却没了下文，只好自己问道：“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去把隔壁的房间收拾一下，好让马叔住下，你便搬去下面吧。”方远还是开口了，他抵抗住了“美色”的诱惑。

    他心中是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可马忠方与萱儿显然都没把此事当一回事。马忠方什么话都没说，萱儿也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二少爷，对自己人可以宅心仁厚，对敌人万万不可心慈手软啊。”马忠方饶有深意的说道。

    他自是看出了方远刚才的犹豫，又想起下午时，方远如此“轻易”便放过了那个砸店之人，这才出言提醒。

    方远笑了笑，没有接话。

    说“心慈”他或许有点，毕竟他从来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别人遭罪。不过“手软”的话，应该谈不上，他看到厌恶的人遭罪，一般都会闭着眼上去补两刀。

    他转移话题道：“马叔，你是何时来的相江城？”

    “自打你出了阳山城，我便跟在你身后了。”马忠方似笑非笑道：“不然一千多里路，你真以为走官道便安全了吗？”

    方远有些脸红，他之前是真这么想的。他再次转移话题道：“那马叔你为何不早点现身，我这段时间也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马忠方道：“这是太老爷的吩咐，要我暗中保护，顺带观察你。”

    观察？方远不自觉的挑了挑眉，心中瞬间便浮现出一个阴谋论：自己忽然拿出好几粒淬体丹，引起了方老爷子的注意，于是派人暗中跟着他，想打探出他的秘密！

    他的一些小表情，没有躲过马忠方的眼睛。

    马忠方似猜到他心中所想一般，轻轻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几封书信来，递给了他。

    “这些是这段时间，我将你的情况汇报给太老爷后，他给我的回信，二少爷，你看看吧。”

    方远默然接过，打开看了起来。

    信有三封，但只有第一封提到了淬体丹。

    “……淬体丹乃稀罕之物，远儿得来不易，你注意莫让他被人骗了去……”

    方远瞬间有些讨厌起自己来，尤其是看到另一句话时。

    “……你不用事事出手，总得让他自己历经些事情，*****但也莫让他受了委屈……”

    那句“但也莫让他受了委屈”前面，是一大片涂抹的痕迹。

    既希望孙儿自己经历些风雨，又担心他受了委屈……老人纠结的心，在那片涂抹的痕迹上显露无疑。

    方老爷子是因为这个，才让马忠方暗中观察，可方远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却是……

    “啪！”

    方远丝毫没有留手的给了自己一耳光。

    马忠方被他吓了一跳：“二少爷，你……”

    “没事，我就是让自己清醒一点。”方远收起了书信，又说道：“马叔，这三封书信交给我来保存吧。”

    对于那个只见过一面的老人，他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不管老人想关心的是谁，可收到这份关心的却是他——方远！

    马忠方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开口说道：“二少爷，这段时间我对你也算有了些了解，我觉得你……有些过于小心了。”

    方远笑了笑：“那是我不知道有马叔你在，以后肯定不会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马忠方摇头道：“二少爷似乎对任何人都很不放心，我说的小心，只指你的警惕之心。”

    方远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马忠方又道：“方才在楼下时，你事无巨细的叮嘱着那几个伙计，显然是对他们不放心。还有刚才你吩咐那萱儿时，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丫鬟罢了，你却也担心她心生不满。”

    他皱了皱眉，心里得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惊讶的结论：“二少爷，你似乎对一切人事皆不信任？是因为三老爷吗？”

    老马，扎心了。方远勉强摇了摇头，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一切都是陌生的，自己又能信任谁呢？

    马忠方也没再说话。

    看来三老爷的做法，对二少爷的伤害很大呀！也对，同为人子，却被如此差别对待，任由是谁都觉难以接受吧？

    连亲生父亲都如此，他又能信任谁呢？

    房间里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