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嫂子真的抓了一把。

    麻生生的虎皮花椒装进围裙暗藏的口袋，迎面的布帘子就掀开了。

    ‘那个人’走进来，上下打量柳嫂子，老鼠似的眉眼挤出笑，跑旁边舀了一勺肥猪肉熬制的大油，倾泻进随身携带的大黄竹茶筒里。

    “你拿，我拿，她也拿，终究要拿个干净。等到曲终人散时，多少个为富不仁的，终究要落个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

    那个人笑着说话。

    奇怪的是：柳嫂子就在旁边攥着暗藏的口袋，却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似的。

    柳嫂子只是笑，带着皱纹的嘴角边发着狠。

    记得上次遇见贾母，她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贾母都不看她一眼；也记得宝二爷屋外的秦鹿揍她两回；还有凤辣子几次查账，好悬没把她给逮了去。

    “混账东西！”

    “做主子的一个个吆五喝六，真当收拾不了你们这些小浪蹄子了？”

    柳嫂子掀开笼锅，‘呸呸’两口，朝贾母的酸笋鸡皮汤和王夫人的糟鹅掌里吐了浓痰，用汤勺拨拉到看不出来，带着极具快感的报复心理满意笑了。

    想朝贾宝玉和凤辣子的碗里也来两口，努出浓痰，想起秦鹿的狠劲和凤辣子的威风，咕隆吞了回去。

    恰时外面有人喊，说：贾母那边的金鸳鸯来了。

    她连忙端饭出去，什么都收拾妥当了，笑得格外善良，叫道：“可不是鸳鸯姐姐来了？我就听喜鹊叫唤着呢，多难才见到鸳鸯姐姐这样的妙人儿一次……”

    外面一下子热闹起来，恭维声、端饭声、盆碟碰撞声清脆悦耳。

    却不知布帘子里的那个人盯着被浓痰抹匀的饭菜，刺啦一声张开嘴，嘴岔子咧到耳朵根上，露出密密麻麻的三十二个尖牙。

    那个人的眼珠子莫名的绿，好像两大盏鬼绿色的灯笼一样。

    …

    …

    秦鹿返回住处，早有林红玉在门口等着，给他浆洗衣服。

    本是贾宝玉用饭的时辰，作为小丫鬟的林红玉要在那边候着，偏生贾宝玉对秦鹿很好，免了林红玉的差事，很有种将来把她指给秦鹿的意思了。

    所以，林红玉对秦鹿的感觉有些微妙。

    “鹿爷，您回来啦。”林红玉俏皮的向秦鹿套近乎，给秦鹿拿了贾宝玉遣人送来的软墩坐，笑道：“怎么这么早回来？要不要去二爷的屋里看看？今个早上林家的表姑娘来了，在二爷院里住着，您可要看上一看？”

    秦鹿怔了一下。

    林家的表姑娘不就是林黛玉？贾宝玉的表妹？他不喜欢林黛玉进府，因为这丫头来了，贾府的事情可就多了。

    但这不是他能管的，笑道：“那不就是，你又需要改名了？”

    林红玉闷闷点头。

    她叫‘林红玉’，一个玉字犯了贾宝玉的名讳，改名林红，也就秦鹿这般亲近的人儿才叫她本来的名字。现在表姑娘来了，林字也不能用，生生没了姓氏。

    “我就叫一个‘红’吧，反正鹿爷您也喜欢叫我红儿不是？”

    瞧这小嘴，又和秦鹿凑了一次近乎。

    秦鹿不以为意的笑一笑，想了想道：“你便帮我把身上这件也洗了吧，等我换一件，去二爷的屋里看看。”

    秦鹿回屋换衣服，顺手拿起床头的两本书，再翻看一下。

    因为自林黛玉进府，贾府主子们的关系就更加复杂。林黛玉可不是好相处的，有美好的一面，也有她的缺陷：敏感，小心眼，刀子嘴，浑身是刺。

    最让秦鹿头疼的是：林黛玉进入贾府，满脑子没有半点的安全感，贾宝玉正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对贾宝玉有先天上的好感，若是让贾宝玉沉浸在儿女情长的里边，怕不是把他的‘宝哥儿硬汉子调教计划’给毁了？

    “仔细想想，贾宝玉对林黛玉也有先天性的好感啊，他们是什么‘绛珠仙草’和‘神瑛侍者’来着。”

    《红楼梦》第一篇就讲了，林黛玉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因受到赤霞宫神瑛侍者天天以甘露灌溉，始得久延岁月，脱了草木之胎，幻化人形，修成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餐秘情果，渴饮灌愁水。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

    当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下凡投胎贾宝玉之时，绛珠仙子一道下凡，转世投胎成贾府血亲的林黛玉，愿以一生所有的眼泪替往日露水还他。

    秦鹿为他们的爱情非常感动，猛不丁打个激灵，盯着另一本书发呆。

    是《聊斋志异》。

    秦鹿不信鬼神，来这么久了，也没遇见鬼神，就更不相信了。

    他是根正苗红的红旗青年，刚毅果敢。都说一个中国人是条龙，一群中国人变成虫。他就是那条龙，没想过魑魅魍魉之类的东西，只想脱离奴籍，出将入相，席卷漫天风雨。

    可如今林黛玉进府，想起她的出身，再结合《聊斋志异》这本书，总让他有种奇怪到非常奇妙的感觉？

    “嘁！要是真有那赤霞宫灌愁海，我就带兵突突了她们！”

    鬼神之说，向来缥缈。

    秦鹿不知道大周国有没有那么些个的东西，也不怎么在乎，继续看书。

    林红玉在外面发呆，透房门偷瞄秦鹿看书。

    她以为读书人都是聪明的，她眼中，秦鹿就是比读书人更聪明的那一种人。

    …

    …

    秦鹿去贾宝玉屋里的时候，黛玉不在，说是凤奶奶喊去耍子去了。

    袭人和晴雯两个大丫鬟在楠木条桌说笑，做着针线活，各自穿着细蓝色、水粉色的掐牙绸缎背心。绝对粉嫩清秀的少女两只。秀美漂亮的美人两枚。

    晴雯见秦鹿进来，精致秀美的小脸上笑容褪去，染着凤仙花红的长指甲要掐秦鹿耳朵：“你这么早就回了？小厨房那边熄火了没有？要是丢了咱们爷的脸，小心我啐你！”

    秦鹿抓住晴雯的手，笑道：“这下好了，总比让我仔细我的皮好些。”

    “啐！”晴雯愤愤的把手抽了回去，嘴里发出声音，没啐秦鹿。

    意思是以后再啐。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看得宝玉也笑，袭人也笑。贾宝玉不假思索的帮她辩解：“我说秦鹿，晴雯这丫头让你仔细你的皮过呢？也对，就算是我，也被她狠狠的吼过两回。她真是极好的人，要是有坏心，我敢让我立刻就化成灰，叫万人拿脚踹！”贾宝玉赌咒发誓的讨了晴雯喜欢。

    秦鹿翻个白眼。

    这个贾宝玉智商不高，情商真特么的高，也难怪《红楼梦》里说他‘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就是个生出来祸害美女的。

    可是算了吧，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就放过晴雯和袭人，也放过小心眼的林妹妹吧。

    为了贾宝玉好，硬汉子调教计划需要加快进程了。

    贾宝玉，你对美女的性格取向需要改变，贾府的弱感美女不适合你！

    所以秦鹿一拍桌子，

    啪！

    换方子，咱们讲女侠！

    …

    …

    “且看她全身白衣，长发披肩，头上束了一条金带，白雪一映，更是灿然生光，全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剑光一闪，就是千万剑气如同垂绦，骇得众君子面如土色，莺莺燕燕们恨不得纳头便拜，不做闺中柔弱女，也随之做了侠女去……”

    秦鹿一边讲，一边把贾宝玉屋里的好吃的塞进嘴里。

    贾宝玉和袭人听得如痴如醉，特别是晴雯，俏脸生辉，恨不得也变成侠女。

    可是故事听了一小会，外面的小丫鬟们突然喊：

    “林姑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