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锦衣行:草蛇灰线 第六十七章 有剑休思
“他不肯来?”
“嗯,”陈云竹应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过,我给了他云雀令……”
陈长老抚须的老手一紧,拽下几根白色胡须,“你这不是胡闹吗!”
陈云竹乖巧地没有反驳,只是将目光移到旁处,右手慢摩挲着剑柄,感受着其上传来的触感。
“你还将那人影像嵌进去了?”
“嗯……”
陈长老一拍桌子,正准备发火,陈云竹可怜兮兮地看了他一眼,问了句:“爹,你是要骂我吗?”
“不是。”他摇摇头,叹口气,“算了,等那人过来时,我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收回来。还有,我要你观察的事,你做了?柳挥说那人隐藏了修为,只是柳挥向来脑子一根筋,容易受人误导。”
陈云竹眼珠子转了转:“我没试,但感觉那人只是个普通人,柳挥应该确实是误会了。”
“那你还给她云雀令?你这孩子……去帮我问问那人形蜈蚣尸体拆分的如何了。”
“好的。”
……
依附着蜀山的小镇上空笼罩着一层惨淡的云雾,直遮得天上那惨白的月模糊不清。
一队队执戟甲兵昼夜轮替巡视,通红的火把、灯笼将他们铁葵下的脸映照地铁青。一队甲兵中的某一个抬起头,看着那模糊的月,觉得自己在隔着一层烟雾看白骨轮盘。
他的后脊骨起了一阵寒意。
他的视线从天空收回,瞳孔猛然定格在前方一棵树后的身影上,他喘着粗气,随队伍往前走一点,终于看清了那影子的模样,于是他嘶哑着嗓子,扯着变形的脸大喊:
“尸妖!尸妖!是尸妖!”
“快!快通知蜀山仙人!快,信号弹!我们先稳住!”
他们只是经过训练的凡人,其中几个专业练过武,但终究也只是凡人,如果可以他们也想像那些百姓一样,息了烛火,躲在家中,但他们的身份,决定了他们必须要去保卫这方土地上的人民。
几颗简陋的信号弹像烟花一般在天空绽放。
许折搁下笔,轻轻撩开窗帘。
风铃的清音在那刺耳的爆音声中显得微不足道。
许折犹豫了,因为那道信号弹升空的位置,离他家并不远。那边夜晚巡视妖兽的士兵中,很可能没有一个修仙者。如果这样,这群能捕杀妖兽的武者士兵,遇到尸妖,恐怕根本坚持不到蜀山援兵的到来。
“怎么?你要去?”
许折思考了一会,摇摇头:“不了,也许蜀山那些弟子就在不远处。”
希尔薇又问:“如果不在呢?”
许折没说话,只是放下了窗帘,再次拿起毛笔,笔尖的黑墨浓到快要滴下来,窗帘后的风铃在风中清脆地和着小曲。
他重新蘸墨,墨笔悬在宣纸上方,却没有落下一个字。
他还是出去了,带着休思剑。
布娃娃坐在床上,磕着瓜子,看着许折推门的背影,嘲讽的嘀咕着:“真不知道,你的心是软的还是硬的,杀人的时候比比谁都利落,救人的时候纠结的表情竟然还有点可爱……”
瓜子从布娃娃的嘴里进入肚子,等肚子盛满了,布娃娃使自己头朝下,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
经过这些日子的磨合,希尔薇已经可以控制布娃娃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了。比如,倒立、俯卧撑、仰卧起坐、后空翻、强抱兔子。
她觉得这布娃娃作为身体还挺不错的,在和小兔子聊天的时间里,她甚至不想再要许折帮她寻找肉身了。
……
此刻,两只兔子还在阴冷而狭窄的隧道中工作着。
这条隧道起自杂物房堆满杂物的角落,一路向下挖,然后照着许折给的图纸,蜿蜒曲折,一路通向那座高耸入云的蜀山。
现在,它们已经绕过了那堆满棺材的集体墓穴,挖到了蜀山的边缘。
再有一天时间,它们就可以挖到蜀山的正中心,到时候,它们头上会顶着这整座苍茫大山。
由于隧道极长且多弯折,没有新鲜空气进入,换句话说,这里的氧气及其稀薄,有的只是带着腐朽的潮湿之气,化作其他生物也许早就窒息而亡了。
然后,它们是兔子。
兔子是不需要氧气的。
安安静静就像两具机器,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许折下发的操作命令。
一只挖土,一只将土搬运走,循环交替。
“姐姐,我好累啊。”
“我也是。”
“姐姐,你说,万一这隧道要是塌了……”
“乌鸦嘴。”
“我是说万一,万一塌了,我们被埋了,主人会伤心吗?”
“不会。”
听完答案,静静忽然有些不开心,然后扑通一下就背着小竹楼坐在地上,借着矿工帽上灵石微弱的光芒看着自己的姐姐。
安安也是浑身脏兮兮的,动作也染上了疲惫,却依旧在机械地挥着小铁锹,同时头也不回地继续方才没说完整的话。
“主人会将我们救出来。”
……
“布阵!列队!”
那捕快队长死命握紧手中佩刀,头上捕快的帽子被风吹歪,他却无暇顾及,因为那具尸妖穿着破破烂烂地衣服正在慢吞吞地朝他们这队人移动过来。
一队七人很显然特地为此做过准备,在短暂地惊慌后迅速布出一个阵型。
先前发现尸妖的小卒正在后方发抖着,手中的大刀却攥得更紧了。
领头的王捕快,望着越来越近的尸妖,心中说不出的苦涩,如果不是他坚持要巡视这条路,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或许他们会遇上几只妖兽,然后合力斩杀,回去美美地换取功劳。
他只是想借此机会顺道看望一下那位教书的许先生,然后问几句平安。
却不想,碰见了这尸妖。
如果没亲眼见识过这尸妖的速度,他们这队人或许恐慌地会一哄而散。
然而蜀山修仙者围捕尸妖的例子已经有几起了,他们或多或少都见过,如果他们这些武夫现在逃跑的话,以这尸妖的速度,最多只能跑掉一两个。
一共七个人,谁愿意做那五六个?都不愿意。
现在这尸妖动作这么慢,王捕快甚至在它的步伐中看见了嘲讽:嘻嘻嘻,我动作这么慢,你们怎么不跑啊?
“诸位,听我指挥,不要慌,千万不要慌,我们要做的就是拖时间,镇子上分散了不少蜀山弟子,只要有一个到来,我们就能多撑一会,只要撑住,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王捕快与身后六人皆满头汗,一边观察着前方尸妖的脚步,一边保持阵型缓缓后撤。
他安慰着其他人,心中却已然接近绝望,他很清楚,这些尸妖在十数名修仙者围攻下还能反伤数人,击溃防御、杀光他们只是时间和兴趣问题。
他此刻唯一能看到的曙光就是,这尸妖似乎不打算很快将他们七人屠杀。
想到这边,王捕快心头划过一丝希望,继而又是一层更加沉重的阴霾:
信号弹已经当着尸妖的面发出,它依旧不紧不慢地逼近,像是嘲讽,这莫非……它在故意等那些修行者的到来?
那面前这尸妖的实力……王捕快已经不敢再深想。
“我,我害怕……为什么还没有人过来……就算蜀山的人赶不过来,这边也明明有好几户人家的啊……”
“站稳了,他们是凡人。”
“我们也是啊……”这句话是一个刚入伍的家伙说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前面那可是要人命尸妖啊,不是拦路舔腿的哈士奇。
“我们,我们是士兵……”话虽带颤音,却有着绝望中的坚持。
那尸妖还在一步步逼近,似乎在欣赏着他们的绝望。
“不!我受不了了!跑吧!我们跑吧,打不过的!”他奔溃地嘶吼起来。“我不是什么士兵,我只是一名打杂的衙役……”
黑黝黝的夜幕中,给他的回应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关窗声,某个平素横行的五大三粗的男人躲在阴暗的角落,偷窥着尸妖逼近七名甲士,现在他看够了,于是心慌地关上窗,堵住耳朵,祈祷着尸妖杀完人就大发善心地离开。
那个年轻的甲兵已经快被尸妖慢吞吞的步伐逼疯了,他丢下手中长枪,扔掉铁葵,拖着厚重的铁衣开始向后方逃跑。
另一人在他的带动下,也大叫着朝另一个方向逃跑。
阵型乱了。
王捕快来不及阻止,只是红着眼眶,喘着粗气,然后他的眼睛一花,只见到一道虚影急速略过。
逃跑的那两人变成了四个部分,血腥气刺鼻,呛人。
“吼!”尸妖裂开充满腐水的嘴巴,似乎在得意地笑,嘴里面生了许多蛆虫。
自从它们揭下额头的那张符咒,它们的身体就开始了快速的腐烂,它们本就是死人。
“吼!”
“吼吼吼!”
甲兵们听见了水流冲击腐肉的声音,是从那尸妖喉咙间发出的。
尸妖身上挂着破破烂烂的布条,张开双臂,支开牙齿,从自己胸口处抓了一块腐肉。
王捕快的捕快服下的贴身衣服已被汗水打湿,他在内心疯狂计算着剩下的五人能坚持多久。“为什么还不来,不应该的,蜀山弟子这几天明明有很多都分布在山下镇里,信号发出去了,为什么还不赶来……”
最后,精神高度集中的他隐隐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虚脱,鬼使神差地,他看了一眼他今晚打算问好的目的地。
那位在他熟悉书塾里教书的许先生家的院门紧闭着,门侧的老树一动不动,和从前无数个夜晚一样,冷眼观看着人世间的冷暖。
他在心中开了个小差,目测了一下,慢行也不要半刻钟的路程。
“吱------”
一道悠长的推门声划入深秋寂寥的夜幕,像火光闯进幽深的隧道那般显眼。
“吱-----呀-----”
在长长的余音中,一个清瘦的教书先生缓步走了出来,拖着一个淡漠的影子,带着一把修长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