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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源浮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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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源浮图:正文卷 第八章 无措之错

    “我觉得没有。粮食就算风调雨顺的丰收了,但发生战事,自家是什么都留不下的,不就是没有么?”

    小依小小声的说道。

    “你呢?”陆长生又示意迅哥发言。

    “我觉得有。丰收了就是丰收了,发生了战事那是别人的事情,就算被拿走了,可也是丰收啊!要是一点粮食都没有,怕不是命都要没了!”

    迅哥言之凿凿的说道,他确信小道爷更满意这个答案。

    “听了他的话,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没?”陆长生看向小依。

    小依咬牙,沉默一瞬,默默摇头。

    “那,同意迅哥意见的请举手,就是我之前做的那样。”

    私塾内立刻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之声,倒并非是“举手”这么奇怪的事情,而是这位先生竟然喊王迅为迅哥!

    而站在原地的迅哥整个人呆若木鸡,隐隐间感觉自己肿胀的脸颊好像更肿了。

    私塾内的喧哗之声陆长生并不制止,就这么默默看着。

    声浪渐渐平息了下去,又变得针落可闻了起来。

    “同意迅哥意见的请举手。”陆长生又重复了一次。

    静谧的课堂内,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和迅哥一起挨打的小家伙举起了手掌。

    有了带头作用,原本不敢举的学生们也有样学样的举起手来。

    “好,我数一下。”

    陆长生点头。

    “一、二、三......六十七。一共有六十七个人举起了手。”陆长生一个个数了一遍之后方才说道。

    私塾内在的学生,只有六十九个。

    也就是说,除了迅哥和小依,剩下的学生全都同意迅哥的意见。

    “一个人是不能举两次手的。”

    陆长生叹了口气,“同意小依意见的同学,请举起手。”

    没有一个人举手。

    因为他们都举过一次了,先生说不能举第二次。

    “没有了么?”

    陆长生明知故问,目光看向了小依。

    小依整个身子都在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是尽力忍着。

    “我!”

    王迅咬牙,举起手掌。

    “哦?你不是说‘有’么,为什么同意‘没有’?”陆长生再问。

    “我......我......”

    王迅的目光几次看向小依,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你坐吧。”

    陆长生微微摇头,拿起放在书案上的戒尺,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所有学生的目光全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该老师也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陆长生说着,缓缓举起一只手掌。

    私塾之内,第三次静谧了下来。

    学生们都不知道这位新来的先生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先生长久以来的威严,始终笼罩,无人胆敢发问。

    “我觉得没有。”

    陆长生说。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陆长生转身,写下一行字来。

    “天时,便是种庄稼的日子,便是风调雨顺。”

    “地利,便是种庄稼的土地,土地好了,再赶上风调雨顺,自然是一个好收成。若地利在山中,土壤贫瘠,哪怕风调雨顺,也是没什么好收成的。”

    “而人和,便是无灾无祸,这样的收成,才能叫收成,才能叫丰收。”

    “若是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好收成,却是连年饥荒打仗,那收成是好还是不好?必然是不好的!”

    沉默片刻,给了学生们一些消化的时间,陆长生方才继续说道:“但迅哥说的就有错么?如果连丰收都没有,上面打仗又要征粮,拿不出粮食来,家亡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这就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手持戒尺,陆长生指着自己写下的字,又一次念道。

    “这其中的道理,是说不完的。迅哥无错,我也无错,你们都没错。那是谁错了呢?”

    陆长生看向许秋毫。

    许秋毫眉头紧皱,一言不发,盯着其上的字迹愁眉不展。

    谁错了呢?

    怪天时?怪地利?还是怪人和?

    怕是只能怪人和了啊!

    许秋毫神色复杂的看了陆长生一眼,默默的走下讲台,找了一个空位座了下去。

    他原本想陆长生若是第一次授课出错,自己还可帮忙担待一二,不想却是被真真正正的上了一课。

    “大家可以互相讨论,我会给大家足够的时间,因为连作为先生的我,有时候都想不明白这句话的道理。”

    陆长生坐在佐伊上说道。

    他家中无祸,父母安康,但到了他,却又惹上了父亲家族遗传的不治之症,最后被送到了外婆的小山村那里,自渡余生。

    这到底应该怪谁呢?

    怪父母狠心?

    那每月余的书籍,那外婆走后的银行卡如何处之?

    怪自己投胎不好?

    各自有命,如何抉择?

    怕是只能怪那不治之症吧?

    他曾为此纠结良久,最后反倒是将一切都看开了。

    只能,也只有怪无措之错了。

    因为无措,所以便错。

    有错之有,便不会再去纠结了。

    不能从源头解决的问题,都能算无措之错。

    这其间的道理委实太过晦涩复杂,陆长生也并未期望这些孩子即刻便懂,哪怕只是懂得半点,也是好的。

    坐在椅子上,陆长生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个说法呢?

    前尘往事,真的是前尘往事了。

    半晌之后,窃窃私语之声已经落了下去,陆长生方才站起来说道:“那我们就继续再讲下去......”

    所谓的讲下去,自然不是将原文再翻译一遍,如果读了、背了、记了就能了解,那道理未免太不值钱了一点。

    他继续用自己的方式,用学生们能懂、能理解的、与原文大相径庭的事情讲述着这篇古著。

    一个上午,就这么慢慢过去。

    大多数时候,并非是陆长生在讲,而是他起一个引子,让学生们去说。

    大部分时候,他并不分对错,只是点头、点头,除非实在过于离谱与荒唐,他才会发表自己的观点。

    半划水的时光,对他而言倒也不觉枯燥,看着从开始生涩,再到争论的面红耳赤的学生们,陆长生心中充实而又欣慰。

    待得耳边已经听到了钟声,陆长生拍了拍手掌,打断了还在争论的学生们。

    “好了,今早的课程,就到这里了。大家回去之后,不妨想一想自己的观点,也想想怎么击败对手的观点。下节课我们再继续讲。”

    “啊?要下课了?”

    “今天怎么这么快?”

    “我说的绝对是对的!”

    “放屁,先生都赞同我的观点!”

    “先生还说了,没有对错!”

    孩童们的声音络绎不绝的在私塾内响起,其中还夹杂着几番争吵。

    如沸水般的私塾内掀起了一阵微不可查的清风,最后汇聚到陆长生手中的毛笔之上,但争论的孩子们显然无所察觉,他奋笔疾书,不理外界喧嚷。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清风歇去,陆长生方才再度敲了敲书案说道:“为了奖励第一个被我点起来的同学,以及第一个举手的同学,我便写了一幅字送给他们好了。”

    “这个是给你的。”

    陆长生走到几度被吓哭的小姑娘身前。

    宣纸之上,写着一行字。

    风调雨顺不如国泰民安。

    “这个是给你的。”

    陆长生脚步不停,又走到迅哥身前,将墨迹犹未干的宣纸递给迅哥。

    丰衣足食怎抵兵荒马乱。

    “好了,我们下课。”

    陆长生摆了摆手,迈出私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