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拥有黑色晶石，艾伦的精神力要比一般人强上很多，所以，当他即将踏上第一千级台阶的时候，他就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地方一定有问题——很可能，他会在这里遇到一些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我可以暴力破解吗？”他自嘲一笑。

    想到这里，他开始像之前研究“照明术”一样，试图在脑子里建立数学模型，寻找出规则的漏洞，以此破解默林斯的魔法。

    但他很快就放弃了。

    默林斯的魔法实在太过于复杂，可能就算是换作超级计算机，都需要花费好几天才能构建好法术模型，更别说艾伦自己了。

    于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选择登上了第一千级台阶。

    “该来的总会来的。“他默默告诉自己。

    随后他便听到那句冷冰冰的话：“只有克服恐惧，才能继续向前。“

    “恐惧，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考验……只是，我最害怕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呢？”艾伦对此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难道是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的加班？“

    他自嘲一笑。

    预想中声色俱厉的上司并没有出现。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零零星星的小白花点缀其间，在阳光的照耀下光彩熠熠。

    草地上，一群孩子笑嘻嘻地跑来跑去，玩着捉迷藏的游戏，空气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艾伦发现自己回到了童年。

    他站在草地一侧，默默看着这群愉快玩耍的孩子，内心不由自主升腾起向往的情绪。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他听见自己用稚嫩的嗓音问道。

    没有人回应他。

    阳光灿烂依旧，孩子们笑声依旧。

    只有他独自待在一旁。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显得很冷。

    直到这时候，艾伦才意识到，自己最害怕的东西，是孤独。

    …………

    与此同时。

    赛琳娜·所罗门仍然沉浸在回忆之中，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作为一个淑女，这是你应该为家族尽到的义务。”

    父亲所罗门公爵把婚约放在她的面前，冷冰冰地对她说道。

    赛琳娜低下头，望着婚约上写着的两个刺眼的名字。

    她几乎可以想象自己今后的人生：结束少女生涯，和一个比她大二十五岁的老头子走进婚姻的殿堂，为其生儿育女，然后在那个老头子死后，早早地戴上寡妇的黑面纱。

    她想：原来所谓“淑女”的一生，和坟墓也没什么两样。

    “我拒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人生第一次鼓起勇气对父亲说道。

    “拒绝无效。”父亲回答。

    她自嘲一笑，提起裙摆，朝父亲行了个优雅的屈膝礼，把婚约紧紧攥在手中，便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她脸色白得吓人，但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

    茫茫白雾之中，霍华德仍然在不断向下坠落。

    “年轻人，振作！”他听到一个声音在云雾深处低声呼唤。

    但在失重状态下，霍华德早已分不清方向。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坠落的速度很快，或许下一秒钟，自己将与地面接触，然后摔个头破血流。

    “我做不到。“他答道。

    “可你还没有试过。”那声音说。

    “不。”

    “你这是自暴自弃。”

    “我已经失败了，”霍华德的声音听上去疲惫无力，“我从出生起就在一直向上爬，但山巅太过于遥远。是时候歇歇了。”

    “记得那句歌谣吗？就是你母亲经常在你身边哼的那一句。”

    霍华德思索了片刻，轻声哼了几句：“……树会倒，剑会折，雄鹰亦会从天空坠落；风很急，地很滑，一路大雨滂沱；跌倒了，不用怕，擦干眼泪从头……“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道，”歌谣毕竟只是歌谣，说起来轻松，但究竟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

    对方沉默了很久，方才缓缓说道：“你要不往下看看？“

    “往下？“

    “是的。你以前只会一味地盯着山顶看。或许回头看看，你会有些收获。“

    “可我害怕，“霍华德声音微颤，”我害怕我一回头，就会回到原点。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总比摔死好。”

    说完这句话，对方便再无声息。

    于是，霍华德深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往下看，只觉得肾上腺正在急速燃烧。

    雾气渐渐淡去，地面上的风景清晰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仿佛一张彩色的地图，朝他迎面袭来。

    他看见了自己出身的贫民区，母亲穿着灰蒙蒙的裙子，在纺织厂中辛勤劳作；

    他看见了自己读书的那所学校，数十名学生分享一本泛黄的教材，流露出渴望知识的眼神；

    他看见了坐落在河边的坎布里奇大学，微风吹拂，柳枝摇曳，仿佛一片与世隔绝的仙境；

    ……

    “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了这么远！“他发自内心深深感叹，“似乎……再从头走一次，也不是很难的样子？”

    然后他张开双臂。

    一阵风吹过，他飞了起来。

    …………

    加里布·埃加德跌坐在石阶上，和自己的“母亲”面面相觑。

    “妈，你还好吗？”他问，“没人找你麻烦吧？”

    母亲拿着擀面杖，摇摇头：“我很好。先管好你自己。”

    加里布只觉心头一沉。

    他知道自己母亲的性格：遇到事情只会自己担着，绝不会跟任何人——尤其是加里布说。

    “你等着，”他眉头微皱，说道，“等我成为正式魔法师，我就把你从殖民地位面接过来。”

    母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先管好你自己。”

    想到母亲一个人待在殖民地位面，无人照看，加里布又气得想跺脚。

    狗屎！这见鬼的关卡，居然要求他克服恐惧！

    可这样的恐惧，他真的能克服吗？

    呸！

    你这样逼迫我，本大爷拼命给你看！

    加里布站起身，望着那无形的壁障，跃跃欲试。

    …………

    “实话实说，我真的没想到我会害怕孤独，”艾伦脸上挂着苦笑，站在白茫茫的雾气中，自言自语道，“毕竟这些年来，我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习惯不代表喜欢，”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响，“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你渴望朋友，享受被人关注的感觉。“

    “说的也是。“艾伦没有否认。

    “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声音接着说道，”当你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之后，你的朋友将会被你远远甩在身后，前进的道路上将会只剩下你一个人？“

    “那太遥远了，“艾伦摇摇头，“我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就请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话音落罢，阳光灿烂的草坪和捉迷藏的孩子一起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空旷宽敞的巨大殿堂。

    粗壮的立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配上精致的壁画和浮雕，宛若神话传说中神明的宫殿。

    殿堂中没有光。

    在大厅尽头高高的阶梯上，摆放着唯一一把椅子——居高临下，造型狰狞，令人望而生畏。

    艾伦坐在上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周围一片安静。

    孤寂，是这里永恒的旋律。

    “这就是力量的尽头，“脑海中那个声音说道，”你喜欢吗？”

    艾伦低着头，神色凝重，没有回答。

    但几分钟后，他忽然站起身，眉宇也舒展开。

    随即，眼前这沉寂而肃穆的景象，骤然如镜子一般碎裂开来。

    “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他问。

    “没有，”那个声音回答，“这是唯一的路，你别无选择。”

    “不，你说错了，“艾伦反驳，”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有人愿意去尝试，自然会有新的路。“

    “这样做的人基本都死了，”那个声音戏谑地笑道，“不然，我们怎会称他们为‘先烈‘？“

    艾伦也笑了。

    “那还早着呢！”他以轻松的口吻说道，“总而言之，今天我得谢谢你。”

    “谢我干嘛？”那声音困惑地问道，“我又没有帮你。“

    “谢谢你帮我看到了我的恐惧，“艾伦放缓语速，认真说道，“让我找到了前行的方向和勇气。”

    “可是……恐惧和勇气，难道不是自相矛盾的？“

    “人在恐惧中方能勇敢，“艾伦回答，”因为心怀畏惧，才会奋力拼搏。“（1）

    话音落罢，一切幻象都消失了。

    艾伦重新回到了云雾中的阶梯上。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壁障能够阻挡他了。

    他迈开步伐，轻快愉悦。

    …………

    法师塔，光幕旁。

    默林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艾伦的身影，嘴里跟着默默念叨：“没错……人在恐惧中方能勇敢。“

    在他身边，巨嘴鸟“呱呱“叫了几声，问道：”默林斯，你猜对了吗？他最害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默林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默林斯回答，然后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实话实说，幻境中的东西，只有他们自己看得见。”

    “呱，你终于肯承认自己不行了？半位面不是你的吗？你怎么也看不见？”巨嘴鸟以一如既往的嘲讽口吻说道。

    “我把‘心灵之镜‘放在了第一千级阶梯，”默林斯解释道，“那是远古时期诸神留下的神器，位阶甚至在传奇之上。每一个靠近它的人，都将获得一次和自己内心对话的机会。如果没有迷失在幻像之中，精神力和意志力都会被大幅度提高。“

    “但是，默林斯，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这位学生的精神力强度似乎没什么变化啊……“巨嘴鸟疑惑地问。

    “可能是因为他本身的精神力就已经够强了吧！“默林斯苦笑着摇摇头，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合理的解释。

    …………

    与此同时，坎布里奇大学的大礼堂中。

    围观的学生们同样聚精会神地盯着光幕，仿佛参加考核的就是他们自己一样。

    “我们要不来赌一下？“杰弗里忽然小声说道，”目前有四个人站在第一千级阶梯，我们来赌一下谁能率先突破这一关？不用赌太多，几便士就好。“

    “好啊，“旁边几个人笑呵呵赞同道，也想找一点乐趣，”你赌谁赢？反正我押赛琳娜。漂亮的女孩子，总得支持一下。”

    “为了坎布里奇大学的荣誉，我赌霍华德。”

    杰弗里想了想，道：“那么我选艾伦·约克。“

    “真是个好室友。”其他人笑着拍拍他肩膀。

    杰弗里嘿嘿一笑。

    他只是觉得，其他人押艾伦的肯定不多。如果艾伦真能领先，那么他将大赚一笔。不过如果艾伦输了……管他呢，大不了叫艾伦自己来付钱就是，反正他有的是钱。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大吃一惊。

    就在他话音落罢的一瞬间，他看见艾伦突破了障碍，开始继续健步如飞朝前行进。

    “哦，见鬼！“杰弗里在心里骂了一句，”艾伦你这个混蛋，还真是说走就走啊！“

    与此同时，周围几个人都把硬币狠狠地塞进他手里，同时骂骂咧咧，发誓以后坚决不跟杰弗里对赌。

    杰弗里摇了摇头。

    他暗暗后悔，为什么自己刚才不把赌注说高一点，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发财了——虽然比不上艾伦那个坐拥亿万家产的有钱人，但至少每天在餐厅的时候，不必对价格斤斤计较。

    …………

    “抱歉，妈，我得先走了。”

    加里布·埃加德回过头来，最后再看了“母亲”一眼，便鼓起勇气，大步流星向着那无形的壁障奔去。

    作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臭小子，远在家乡的母亲称得上是加里布唯一的弱点，也是他最为恐惧和担忧的。

    但即便如此，他暂时还不能回家。

    因为他知道，只有留在布雷登王国，他才可能变得更强；只有他变得更强，母亲才能不被人欺负。

    因为恐惧，他必须变得更勇敢。

    想到这里，幻境悄然破碎，母亲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加里布终于得以跨过这一级台阶，继续向前。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就算是在幻境破灭之后，他的脑海中仍然回荡着母亲的声音：

    “臭小子，一定要管好你自己！”

    他眼眶骤然湿润。

    …………

    霍华德张开双臂，宛若雄鹰展翅，在白色雾气中高高飞起。

    因为害怕坠落，他必须高高飞起。

    因为害怕坠落，他必须不畏挫折。

    转眼之间，他便飞回了原先的阶梯。

    他稳稳地落在上面，心有余悸。

    幻境消失了。

    …………

    赛琳娜站在自己粉红色的、堆满洋娃娃的卧室里。

    婚约被她拿在手中。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非常脆弱，只要她轻轻一撕，就会变成碎片。

    …………

    （1）出自《冰与火之歌：权力的游戏》。

    PS1：二合一大章，四千字，不好断章，就放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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