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本就不大，全冠清和掌柜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自然全被人听在耳中。

    当听到全冠清购买易经和伏羲六十四卦时，文士不禁哑然失笑。

    这等书籍即便是饱学之士也轻易不会涉猎，非鸿儒大家不去钻研。全冠清一个江湖中人，能看懂吗？

    不过当全冠清念出那幅对联后，文士脸色一变，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全冠清拿出的这幅对联，可是名传千古的佳作，更是将世间事说的明明白白，极具哲理认知。

    这副对联的厉害之处，越是学问高深的人，越是感触良深，越能品味出其中的妙处。

    这一下倒是令文士对全冠清充满了好奇，因此信步走来，主动揽了书写一事。

    无论是全冠清，还是掌柜，虽不知此人身份，但也明白非同一般。见他愿意出手，全都大喜过望。

    “有大官人挥毫泼墨，从今以后小店文气斐然，定然生意兴隆。”

    那文士显然听惯了吹捧，并不在意。信手抓过笔，稍微酝酿了一番，随即一蹴而就。

    全冠清不懂书法，也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字体，但见笔走龙蛇、行云流水，一副字写的俊雅秀丽，又有一种曲折玲珑之美。

    文字与对联相得益彰，令人观之更加入木三分。

    掌柜更是欢喜的抓耳挠腮，情知是撞了大运。

    “数遍岳阳城，书法一道上也无人能跟大官人相提并论。不行不行，这幅真迹小人定要妥贴收藏，传于后人。至于门上嘛，只好拓印一番了。”

    文士哈哈大笑，随手搁下的笔。

    “既是写给你的，自然随你心意处置。”

    他关注的人其实是全冠清。

    “都说江湖中人粗鄙，你却颇为灵秀。可惜误入歧途，否则的话朝廷又多一良才也。”

    这是在惋惜全冠清没能早些读书识字，参加科考。

    两宋乃文华鼎盛的时代，也是文人最好的时代。只要能够步入仕途，荣华富贵、名声地位全都轻而易举。

    对此全冠清却不以为意。

    倒不是他淡泊名利，而是穿越一回，到了哪个时空，就适用哪个时空的活法。

    天龙八部的世界当中，大宋朝廷可没有什么存在感，更和真实的历史相去甚远。他又不想着改朝换代，龙登九五，自然远不如武林那么多姿多彩。

    当然了，表面上他可不能这么说，平白得罪了人。

    “位卑未敢忘忧国，小人虽处江湖之远，却也知忠义报国之道。”

    文士的眼中闪过一抹异彩，甚至还抓住了全冠清的衣袖。

    “哈哈，今日得遇妙人，实乃旅途一大快事。小友，老夫做东，可否畅饮一番？”

    这声“小友”听在耳中，全冠清浑身一個机灵。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刚才的表现，入了大佬的法眼。

    虽然不知道这位大佬是谁，但肯定能量非凡。交好此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逢凶化吉、无往不利。

    “长者有命，不敢推辞。”

    于是几人离开了书店，在文士的带领下信步登上了洞庭湖畔的岳阳楼。

    蓝衫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弄来了酒菜，布置的甚是妥帖。

    文士拉着全冠清凭栏而坐，放目远眺。至于张全祥等人，全都有些自惭形秽，根本不敢靠过来。只和蓝衫男子挤在一起，自行喝酒吃肉，别有一番快活。

    岳阳楼居高临下，但见洞庭湖烟波浩渺，波澜壮阔。白鸥浅翔，银耀长空；红霞重抹，金跃浮波。

    恭陪上位之士，全冠清的心里愈发谨慎。

    毕竟能够随意在岳阳楼上饮酒作乐的人，身份肯定非同小可。

    自从范仲淹在这里写了那篇千古名作之后，岳阳楼就成了天下人眼中的圣地。

    多年以来，不知多少文人骚客慕名而来。瞻仰凭吊，想要沾一沾范文正公的风采。

    可是就在五年前，岳阳楼毁于火灾。当时的代理知州郑民瞻重修此楼之后，便下令闲杂人等不得登楼。

    眼前这位文士不但可以登楼，还能饮酒作乐，足见位高权重，也引起了全冠清的好奇。

    “老夫苏子由……”

    文士看出了他的想法，倒也没有孤高矜持，痛快地坦白了身份。

    苏子油？

    全冠清一愣。

    他只知道苏子叶，烤肉之后包着吃很香。

    至于苏子油……

    突然他的脸色变了，如同粉丝见到了偶像一般，当场跳了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可是东坡居士当面？”

    听了这话，文士脸黑的如同锅底一般。

    “哼，那是家兄。”

    全冠清当场定住，一张老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犹豫着要不要直接从这里跳下去？

    实在是太丢人了！

    可也没办法，以他浅薄的历史知识能想到苏东坡，已经颇为不易了。

    他依稀记得苏东坡的字，就是子什么什么……

    结果错把李鬼当李逵，闹了天大的笑话。尤其是当着人家的面，更将无知展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脸上依旧惊喜不减。

    虽然当面之人不是千古大文豪苏轼，可却是苏轼的弟弟，同样是文豪大家的苏辙。

    哪怕稍微学点初中历史知识，都知道北宋年间三苏的鼎鼎大名。

    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如同火烧了屁股一样，露出了咬牙切齿的恶相，对着张全祥四人大喊起来。

    “对联！快去把对联拿回来！那老板要是不给，坑蒙拐骗、杀人放火都行，我就要对联！”

    “坐……下……”

    苏辙满头黑线，尽管这辈子遇到的粉丝不计其数，但还没有这么疯狂的。

    全冠清被喝醒，脸色讪讪，颇为不好意思。

    他也知道自己的表现有点丢人。

    可是再想想苏辙的作品在后世的价钱，又有些心痛。

    “嘿嘿，实在没想到先生竟是名满天下的苏大学士，小人着实有些失态。”

    见他明明刚才还认错了人，现在又居然对自己的墨宝如此看重，苏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若喜欢老夫的字，回过头来再送你一幅便是。”

    “您是天上的文曲星，说话算话，可不能骗俺们跑江湖的。”

    全冠清赶紧敲钉转角，把这件事做实了。

    苏辙莞尔一笑，心中稍微宽慰。

    往日里跟他往来的，从无白丁。今日碰到这么一个混不吝的，倒也十分有趣。

    “看你也是一表人才，整日混迹江湖，总归不是正途。倘若伱有心从学，老夫可以为你引路。”

    这话让旁边的蓝衫男子都不禁惊诧，频频侧目过来，想要将全冠清看透。

    苏辙是什么人？

    文章学识上能得他一番指点，都是莫大功德。要是可以拜在他的门下，这天下间的读书人恐怕全都要疯了。

    真不知道一个叫花子，怎么就入了这位大豪的法眼？

    感受到苏辙的好意和欣赏，全冠清说不心动那是假的。但是仔细思量一番，他洒脱一笑，摇头婉拒。

    “小人已经习惯了江湖，于庙堂格格不入。学士的厚爱，小人是无福消受了。”

    苏辙没想到自报家门之后，他的招揽之意还会被拒绝。

    “你在江湖当中整日打打杀杀，就怕哪一天命丧黄泉，岂不殊为可惜？”

    全冠清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志向。

    如果他穿越到了正常的历史，得到苏辙欣赏，肯定要牢牢抓住。但这是武侠世界，别有一番风采，就此错过才更为惋惜。

    “小人在江湖中打打杀杀，学士在朝堂中又何尝不是打打杀杀？既然都是打打杀杀，江湖和朝堂又有何区分？”

    苏辙听到这番回答，一时沉默。

    可是见全冠清连番顶撞，蓝衫男子颇有些不满。

    “朝堂当中诸位相公虽见解不同，偶有争执，然争的乃是天下安危、百姓福祉，岂能和江湖相提并论？”

    全冠清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那段经典台词。

    “江湖中的争端，多起于恩怨。朝堂中的争端，又何尝不是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才是江湖！”

    有些台词能够经典流传，必然有它的道理。

    这段《笑傲江湖》里的台词一出来，苏辙神情不禁一振。随即细细品味，竟然沉醉了。

    “人才是江湖，江湖就是人。哎，古往今来，多少豪杰之士自负才智无双，奔波坎坷而百折不挠，总以为看透了这天下、这世间。却没有想到，竟不如你一个江湖草莽看的透彻。”

    全冠清有些心慌，连忙找补。

    “小人也是无意间听来的，不敢当学士夸赞。”

    他接受的资讯肯定远超苏辙，但要说见识和修为，拍马也赶不上这位千古文豪、朝堂大佬。不赶紧撇清关系，一旦交谈的深了，迟早露馅。

    苏辙却只当他谦逊，毕竟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全冠清都是这样。

    痛饮一杯苦酒，苏辙转头看向湖面。

    其时暮霭沉沉，铅云翻滚，天地之间一片晦暗。极远处水幕徐徐而来，激起片片涟漪，仿佛将此间和他处隔离开来。

    他不禁想到，当日范文正公于此，应当也是这般淫雨霏霏之景吧？

    斯人已逝，今景如昨，观赏风景的人心境又何尝不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