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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的孩子!:正文卷 8.在越后汤泽的最后那天

    留在越后汤泽的最后一天,温柔的雪飘了整夜。

    五点多时雪停下来,山野的树木如同披上了一件白色风衣。

    坑坑洼洼的雪地像是被水泥匠仔细补满了一样,饱满得和加满驼绒的棉被无异。

    白天,两人在旅馆各吃了一块三明治做早餐。

    嘴干的时候,星野爱用吸管喝了瓶草莓味的牛奶,牧村拓则喝干两杯温水。

    那之后,他们又到之前去过的咖啡屋喝了一杯咖啡,点了没吃过的甜点。

    周围的顾客在轻声交谈,有人点了特产的清酒,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同样的座位,桌面上的水仙花叶嫩绿如初。屋内果然比室外要暖和。

    “拍照拍照!”说着,星野爱已经横着手机对准甜点。

    “等等。”牧村拓想要靠后一点,防止自己闯进镜头,结果没来得及。

    “咔嚓!”

    两杯咖啡、用柠檬片装饰的甜点、长长的水仙花、不明不暗的光线、还有少年好看的手指骨节,无一不被留进画面。

    出了咖啡屋,他们在附近的一家冒着白色烟气的店里买了一份章鱼小丸子,加了甜酱。

    吃完之后,他们又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矿泉水,把手里用来装小丸子的纸壳塞进垃圾桶里。

    “……太好吃了吧。”

    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星野爱如同仓鼠一般鼓着腮帮子不清不楚地说。

    “接下来要干嘛?”靠在自动贩卖机边上的牧村拓问她。

    “嗯……”星野爱把小丸子吞进胃袋,“还有什么没做过?今天全要玩一遍!”

    “当然没问题。”牧村拓微笑着点头。

    望着眼前的少女,他总觉得对方身上带着一股与生自来的亲和力。

    那种奇妙的感觉,让人想要亲近她,喜欢她。说是吸引力也好。

    关于接下来要到哪去的问题,星野爱决定边走边想,牧村拓自然没有意见。

    他们绕过拐角,踏上雪道。

    夹杂着杉树叶和泥土芬芳的清风从左面呼啸而来,将星野爱的羊绒围巾吹得猎猎作响。

    附近的灌木丛也簌簌个不停,鸟儿像是受惊了似的从屋檐上高飞。

    黑色的家猫竖着尾巴从石墙上优雅地跳下来,它朝牧村拓二人的方向瞥了一眼,又转身离开了。

    “起风了。”牧村拓说。

    星野爱用双手按住飘飞的围巾,却只能任由发丝随风而舞。

    分不清是洗发水的香气,还是身体自然的香味。

    总之,那味道就像秋天,还是和掠过的风一起悄然远逝了。

    等风小些时,星野爱抬眼注视着他,用比空气还要干净的声音说:

    “起风了,那就去放风筝好了!”

    他们没吃午饭,午休的时候到了距离旅馆三四百米远的空地上。

    那里雪不太厚,阳光都被常驻的北风吹斜了身体,树影笔直地在雪中延长。

    远远望去,几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在放长绞盘上的玻璃线,身影在雪地上来回跑动,像是试图追逐风的方向。

    天上飞着蝴蝶、鲸鱼、海豚,甚至连哆啦A梦都有。

    两人看了一会儿,到附近的店里租了一只深海鱼图样的风筝,找了片空地开始放长引线。

    放风筝的过程还算顺利。

    随着引线一点点伸出去,深海鱼飞到天边,几乎要和缥缈的云朵绕在一起。

    蔚蓝色的天空仿佛化身为东京湾的海面。

    当星野爱在下面欢快地奔跑时,深海鱼风筝便游移向前。

    跑的累了,她把风筝交给牧村拓,由牧村拓带着大鱼继续徜徉在蓝天。

    两人都累了,他们就到小山丘上,将风筝线绑到遮天蔽日的橡树下面,然后一起背靠着树干坐下。

    风刮过雪地,压弯了青草。

    耳边尽是风声,偶尔会有不知从何而起的犬吠声传来,那声音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怎么玩都玩不够呢。”橡树下,星野爱抱着膝盖,望向一缕飘动的云彩。

    牧村拓则低着头,拨开脚下的白雪:“那么多事情,如果每件都想做一遍,时间好像突然就紧了。”

    “嗯……”沉吟片刻,星野爱突然说,“但是全都想要!”

    牧村拓看向她,笑道:“太贪婪了吧?”

    “没错,独一无二的贪婪!”

    她也转向牧村拓,用手在下巴处笔出一个勾的手势,露出一张自信满满的可爱的脸。

    再次朝蓝天和白云望去时,星野爱的视线追随着风筝那飘忽不定身影。

    她说:“别人做过的,别人没做过的。无论哪一个,我都想做一遍。”

    “的确像是你。”

    星野爱吸了口气,笑容和雪景一样别致:“我星野爱,就是这么贪得无厌!”

    风声大了些,犬吠声也好像近了点。

    看着星野爱那张略显狡猾,却又颇为可爱的侧脸,牧村拓若有所思。

    其他人也许不确定,唯独他彻底了解:这句话并非谎言。

    从橡树下离开,他们将租来的绞盘、风筝、玻璃线,全都收好还到店里。

    下午的时候,他们去了专门的雪场滑雪,又尝了这里远近闻名的炸天妇罗。

    赶在黄昏之前,两個人又跑到附近的神社逛了一圈。

    那里游客不算太多,空气竟然比外面还要清新不少。

    他们祈福之后,买了交通安全御守、健康御守、事业御守和恋爱御守,一共花了不到两千円。

    “不要随便买御守送人哦,也不要擅自拆开御守的香囊,否则愿望就不灵验了。”神社里的工作人员这样跟他们说。

    两人略感新奇地点头,样子几乎完全同步。

    走出神社,一只乌鸦飞到出口的红色柱子上,用黑色的瞳孔注视大地,三只蝴蝶围绕着道路两边的紫花纷飞。

    他们脚步不停,通往神社的阶梯逐渐被甩在身后。

    薄暮时分,天空被落日的夕晖浸染,看起来就像打翻了某种特制的橘黄色果汁一样,连雪都发黄发亮。

    “放风筝、滑雪、逛鸟居、吃你心心念念的炸天妇罗……”回去旅馆的路上,星野爱掰着手指念道,“一样也没漏,这些都做完了!”

    “话是这么说,”牧村拓纠正她,“不过也不完全是我心心念念,你也喜欢的不得了嘛。”

    “不过,总感觉还差些什么。”

    “差些什么?”

    她低头沉思起来。

    夕阳在她思考的间隙偷偷溜走了,淡淡的白色重新笼罩着大地。

    他们路过上次的村庄,却没看到上次留下的足印。

    覆雪的人行道两边,路灯滋滋亮起,离坏掉的那盏大概还有不少距离。

    “我知道了!”等星星都冒出一两颗,星野爱忽然锤着掌心对他说,“打雪仗!牧村君,我们还没打过雪仗呢!”

    “打雪仗?”

    “没错,在全是雪的地方,怎么能不打一次雪仗呢?”

    “也不是没道理。”

    “这里雪这么厚,绝对要体验一次才行!”

    “不过都这么晚了,明天早上还要……”

    “嚯呀!”

    话说到一半,一个软绵绵的小雪球忽然砸到牧村拓外套上。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咯!”

    不知什么时候,星野爱已经跑到四米开外的地方,手里揉着另一个雪球。

    牧村拓望着她,她脸上挂着一个纵使在深夜也能看得清晰的笑容。

    她又一次宣告着:

    “做过的,没做过的。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我星野爱,全都要!”

    雪球又丢过来,啪嗒一声,把月色都惊醒了。

    在柔和的银白月光之下,星野爱的身体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若隐若现的光圈。

    那天夜里无风,传来的犬吠声像是狼在嚎叫,雪没飘过一分钟。

    两人打起雪仗,毫无顾虑的、极其贪婪的沐浴在皎白的月色里。

    直到最后一颗雪球落下,夜幕深沉沉的,山峦仿佛被困在冰冻的星空之中。

    他们心满意足地返回旅馆,换了鞋。

    星野爱带着浴巾去女性温泉,牧村拓则一如既往坚持锻炼。

    等牧村拓也泡完温泉回来,星野爱已经在看他的《了不起的盖茨比》。

    “还有什么想做的?”坐到榻榻米上,牧村拓漾着笑意问她。

    “什么?”星野爱抬起头。

    “还有什么想做的没?”牧村拓开玩笑道,“要是还能想起什么的话,趁我们没睡着,估计还来得及。”

    “嗯……”星野爱想了想,调皮地说,“凿冰抓鱼?”

    “恐怕不太合理。”

    “那就喝一次这里的清酒咯?”

    “你不还是未成年吗?”

    “做一个美梦好了!”

    “今天晚上就可以。”

    “希望是这样。”她合上书,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旅馆的房间里,炉壁的火光摇摇晃晃。

    百叶窗外,天空暗得深邃,山体却泛着可爱的白光。

    火和灯都熄灭之后,两人睡在床的两侧,背对着背。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散射到地板,视野竟有些不可思议地亮了起来。

    静谧的空间中,有人发出声音。

    “牧村君。”

    “我在。”

    “牧村拓。”

    “我在。”

    “牧村。”

    “是。”

    “你要说我在。”

    “我在。”牧村拓说。

    “我可以叫你牧村吗?”星野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问题,我不在意这些。”

    “牧村。”

    “我在。”

    安静了一会儿,星野爱的声音再次传来:“我其实不擅长记人的名字,你信吗?”

    “这句话不是谎言。”

    “但我还是记住了你。”星野爱说。

    她好像转过身来了。

    “我记得你叫牧村,全名叫牧村拓。虽然我一直用牧村君来叫你,但是我就是记得。”

    牧村拓望着洒落地面的银辉。

    他温柔地应道:“谢谢,我也牢记着你的名字。”

    “说。”

    “星野爱。”

    “你一直都叫我星野小姐。”

    “但我就是记得。”

    “谢谢。”

    她似乎又转了个身。

    “老实说,我连自己监护人的名字都老是叫错。到底是齐藤还是佐藤还是斋藤,我每次都分不清,可笑吧。”

    “挺可爱的。”

    声音仿佛又嗖地一下消失了。

    月光将百叶窗木栏投下来的阴影拉的老长。

    过了一会儿。

    “牧村。”

    “我在。”

    “我对有才能的人,或许记得比较深。”星野爱的声音轻轻飘进黑暗里。

    牧村拓回应她:“不瞒伱说,我也时常觉得自己是个才华横溢的人。”

    “一点也不谦虚嘛。”

    “受你影响了。”

    “你有什么才能?”

    “长的帅。”

    星野爱好听地笑了:“就算是这样,长相也算不上是个才能。”

    “那我坚持锻炼,喜欢看书,为人礼貌,平等待人,从不懈怠,高中的时候成绩基本都是年纪前五。这些算不算才能?”

    “你原来这么厉害?”

    “是。”

    “了不起!”

    “了不起的牧村拓。”牧村拓说。

    “了不起的牧村拓!”星野爱重复道,“这么厉害的牧村拓,在我看来,还有更厉害的地方!”

    “什么?”

    “秘密!”

    “我就知道。”

    “嘻嘻。”

    借着月色,他们漫无边际地说了又说,聊了又聊,仿佛真的要把一辈子的事情在今晚干完不可。

    “你喜欢什么?”牧村拓问她。

    “秘密。”星野爱回答。

    “喜欢的书是什么?”

    “这个也是秘密。”

    “喜欢吃什么?”

    “那个也是秘密。”

    “谈过恋爱?”

    “秘密。”

    “喜欢的类型是什么?”

    “秘密。”

    “全是秘密?”

    “全是秘密!”星野爱笑着说,那笑声比歌声都要动听。

    牧村拓也不在意,继续问道:“你会唱歌吗?”

    “唱歌?”

    “像昨天的那个轻音部那样。”

    “唱不到那么好吧,”星野爱顿了一下,“我不怎么喜欢唱歌。”

    “明明声音很好听。”

    “你的夸奖我很受用。”

    “可以唱一次吗?”

    “嗯?”

    “小声地唱一次。”

    “不行哦。”

    “可惜。”

    “连歌声都是秘密!”星野爱愉悦地告诉他。

    那时候,星星闪烁在天边,月亮一动不动。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没升起,两人早早地醒来,收拾好行李。

    他们到附近买了些饼干、面包、巧克力、糖果之类的可以用来补偿能量的吃的,然后装进背包。

    吃罢早餐,走出旅馆,旅馆的门外还残留着他们昨夜晚归的脚印。

    不过大概很快就会辨认不清了,牧村拓想。

    前往越后汤泽站的那一路,阳光温和地如同某个春日一般。

    人行道旁边,雪化的几乎找不着痕迹,巨型广告牌上正往下滴水。

    除去嫩绿的植被,大地便是黑漆漆一片了。

    路上没什么积水,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夏季暴雨之后开了一次热烈的大太阳。

    到了车站,他们检票上车,带着行李钻进车厢,找到靠窗的座位,两人又是面对面。

    车开到一半,旁边有一对情侣正在对话。

    “我在车上摇摇晃晃。”

    “你把坐车说成‘在车上摇摇晃晃’了哦。”

    “是哦!”

    窗外的风景迅速变换,接下来,他们会去轻井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