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宝玉并未晚间出府。

    当他想出去，尤其想一个人出去时，才发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他身份特殊，走到哪儿注定都是焦点。

    加上大观园里有人上夜值守，出了大观园同样如此。

    别说出府，就是出大观园都难。

    想一个人偷偷摸摸溜出府而不被发现盘问，以他的身份比登天还难。

    这不，刚一溜达出来，立马儿被怡红院里上夜的嬷嬷叫住了。

    嬷嬷们可不知道他今晚想出去，最多只是鉴于他最近的表现对他敬重些，可看见了问终究还是要问的。

    “宝二爷这是要去哪儿？”

    “我吃完饭出去走走。”宝玉笑着回道。

    “宝二爷出去走走未尝不可，身边怎么连个使唤的丫头也不带？”嬷嬷说道。

    “妈妈难道忘记了，整改大观园的宗旨之一，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吗？”

    “话虽如此，可宝二爷也该带个人在身边，相互有个照应传个话儿为好。”

    “晴雯，你出来。”宝玉当即喊道。

    “二爷，怎么了？”晴雯忙跑出来问。

    “陪我出去走走。”

    “好！”晴雯只好跟着。她当然知道宝玉想出去，只是不知道要去哪里。

    “附近转转就回来，别走远了。”嬷嬷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

    “二爷要去哪里？”晴雯轻轻地问。

    “你知道我要出去的。”

    “带着我吗？”

    “一会子我出去，你自己想办法进来。”

    “这个恐怕很难，任谁见了都要问的。”晴雯摇了摇头说道。

    话音刚落，听得院门前有一群人进来。

    领头人正是小红的妈妈，即管家林之孝家的，后头还带着几个管事的女人。

    晴雯悄悄说道：“看，查上夜的这时候都已经来了，二爷想出府，难。”

    林之孝家的提着大灯笼一照，见是宝玉与晴雯，忙问：“宝二爷这是要去哪里？”

    同时叫喊一声：“院里上夜的人呢？”

    还没等宝玉回答，便见怡红院里凡上夜的人，都向这边迎了出来。

    林之孝家的扫视一圈儿，说道：“都别耍钱吃酒，放倒头睡到天亮。”

    众人笑回：“哪有这么大胆的人？如今别说怡红院，整个大观园都井然有序呢。”

    林之孝家的又问道：“宝二爷这个点儿出来，你们也不管吗？”

    头先那位拦住宝玉的嬷嬷回道：“我问过宝二爷，他说在园里走走就回来，身边不是有晴雯陪着？有事儿问她就是了。”

    因为宝玉留小红在身边，林之孝家的对宝玉心存感激，所以并没多问。

    只是嘱咐道：“既然如此，那宝二爷只在园里转转，别出去了，不然我可不依，老太太、太太知道了，又得挨骂受罚。”

    宝玉笑着回答：“妈妈放心，知道。”

    林之孝家的便领着一帮人去了。

    晴雯又摇头，笑了笑说：“看，二爷刚才也听到了，说有事儿问我呢？”

    “你怕了？”宝玉笑道。

    “我怕什么？”晴雯回道，“即便为二爷受些委屈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担心二爷不能得尝所愿，恐怕一个人出不去。”

    顿了顿又说道：“怡红院上夜的自然不会为难二爷，刚才查上夜的是小红的妈妈也不会为难二爷，可若遇其他人怎么样？”

    又说：“二爷为何一定要晚上出去？改白天也好些，白天二爷实在想一个人去，先带着焙茗出府，然后打发他回来便是。”

    两人边走边说，刚出怡红院，迎头又遇见周瑞家的带着一帮人过来了。

    对贾瑞家的印象，宝玉觉得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正如周瑞家的本人，说不上多好但也说不上多坏，既无大善也无大恶，多的是一种市井气息，其间当然夹杂着几分人情味儿，比如她介绍刘姥姥进园子。

    人性本就复杂，大善大恶之人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是像周瑞家的那种。

    晴雯见了，又悄声说：“看，太太的陪房这时候来，二爷想走都走不了。”

    周瑞家的上来，陪着笑问道：“宝二爷这会子出院，是要去哪里？”

    “出来走走。”宝玉回道。

    “该早些休息才好，明日方起得早，不然到了明日起迟了，人家笑话，不像是个读书上学的大家子公子哥儿了。”

    “周姐姐说得是，今儿因吃了面，怕停食，所以想多转一会儿。”

    “既然来了，不请我进屋喝杯茶？反正宝二爷只为溜达，再溜达回去刚好。”

    “这样也好。”宝玉痛快地答应了，当即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晴雯在旁小声嘀咕道：“不用说，看来她是故意请二爷回去的。”

    宝玉已经意识到了。

    人家既是王夫人的陪房，这时候多半是奉王夫人之命而来。

    只能先回去再说。

    晴雯倒来茶，周瑞家的接过，喝了两口说道：“这些时，我听见二爷赶着屋里几位姑娘竟叫起名字来，虽然跟着二爷，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尊重些才是。不然以后兄弟子侄也跟二爷学，岂不是被人笑话这样的大家子没有规矩？”

    晴雯忙道：“周姐姐可别冤枉二爷，他叫我们从来都是姐姐上、姐姐下，最多不过游戏时叫一声名字而已，不过最近二爷忙得很，很少与我们打闹一起了。”

    周瑞家的说道：“如此甚好，虽说园子被宝二爷治理得井井有条，可规矩与礼仪还是不能乱，毕竟是大家子，读书识礼谦逊尊重，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

    “我记着呢，多谢周姐姐教导！”宝玉冲周瑞家的作了一个揖。

    “教导倒谈不上，只是吃了茶多啰嗦了几句，就怕宝二爷不乐意听。”

    “周姐姐，听着呢，不知还有何吩咐？”

    “岂敢吩咐宝二爷？”周瑞家的道，“不过是跟着太太赚些体面罢了。”

    见周瑞家的坐着依然没有走的意思，晴雯心里有些不耐烦了。

    小红更是感觉宝玉今晚想出府很难。她知道袭人与王夫人说过，于是先有自己妈妈带人来查上夜，后有周瑞家的来唠三叨四坐着还不见走的意思。

    分明就是不让二爷出去的节奏嘛。

    小红神思电转，突然灵机一动出去了。

    她觉得这时候应该尽力帮宝玉一把，不过她不敢确实是否能帮。

    毕竟，如果太太一直派人盯着，这时候谁也帮不了宝玉。

    这都还没走出怡红院的区域范围，只是出了个门儿，就已经来了两拨人。

    怡红院外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出府的时候又是什么情况？

    倘若没走几步就被人看着，上来询问几句，那得等到何时才能摆脱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