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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何春夏:一抹江月十年秋 第十章 言至此,不必前

    今日除夕,爆竹声寥寥,左安门,北接阔野,芦苇片片。入冬后,此地本有些萧索,可今日,从凌晨始,便有人陆陆续续到这左安门汇集,两位值守刚想上报,却发现顶头上司也打着哈欠站在人群内。

    “今儿个这城门口,可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日上三竿,齐白鱼捂着手炉晃晃悠悠的从马车上下来,一眼瞅见在一边下棋的杜观山和狄涛,杜观山正蹙着眉头假装想棋,眼神飘忽瞧见齐白鱼,立刻起身,嗓门倍儿洪亮,“老齐,赶紧,过来收拾这丫的。”齐白鱼先作揖,“狄老弟,杜老板。”凑过去看棋局,“死局,没得治。”

    城门两位值守窃窃私语,“这不是宣威将军杜观山吗,怎么叫他杜老板。”

    杜观山耳尖微动,哈哈大笑两声,声如洪雷,开口,“因为出去吃饭,都是我出钱。”

    “我这人也没别的爱好,就是爱请客。”

    人群忽然分立两旁,一人骑驴缓缓前行,驴背上挂一小凳一书包,行至城门口停下,在左边寻个角落取凳坐了,从书包里拿出笔墨放在脚边,再伸手去书包里翻一卷纸来看。狄涛快步上前替他磨墨,视线瞥一眼书包,都是奏折。

    内阁首辅苏三清。

    不断有人默默站到左侧。

    脚步声阵阵,十六人轿徐徐前进,伞顶大轿,四面空,无人坐,只有一方小印压在座位的软垫上。轿前两人,高头大马,一人持鞭抽打驱赶行人开路,一人佩剑,丹凤细眼。

    见印如见人,司礼监掌印太监展伟豪。

    恭维问好声一路不断,更有甚者,窜到轿前跪拜行礼,“展爷爷好!”挨一鞭子,“没你这儿子。”展五驱马要踢,那人见势不对,在地上滚几圈跑远了。

    轿在城门右侧停,左侧人皆默不作声,人群声势浩大,都往右边聚了,展伟豪,东宫之首,苏三清,竹林党领袖,两派势如水火,今日都聚在这城门。

    等一个人。

    天机入皇城。

    何春夏一马当先冲进城门,两位值守刚想拦下搜查,看一眼周围的阵仗,相互对个眼神,“你敢动吗?”“不敢动不敢动。”

    “十四先生已经先行进城啦!各位有拜帖请直接送去驸马府!”

    人群立刻吵嚷声一片,纷纷凑前去看城门后那马车挂旗,篆体二字,素雪。“嗐,剑主而已,在下先行告退。”“来都来了。”有人便取了拜帖往那马车窗里扔。松白掀窗抄过拜帖就砸,“有毛病啊!”

    “一介女流,怎可如此有失体面。”

    这次瞄准了头砸,中!“我素有君子之风,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再砸。

    苏三清合上奏折,收拾好笔墨,将书包小凳重新挂上驴背,骑驴要走。何春夏下马拦了,递一根小竹签到苏三清手中,苏三清取过扫一眼,微微笑了,塞进袖中收好,冲左侧人群摆摆手示意,“都回吧。”

    右侧见状跟着起轿,人群渐渐散了,只剩了狄涛,杜观山和一位俊俏少年。

    噢?那少年,黛眉细眼,小鼻小嘴,男装打扮,原来是名女子。

    何春夏直奔那少女,“衫衫。”杜观山莫名其妙一会,反应过来不是叫自己,挠了挠头,低头问狄涛,“小云的妹妹?”狄涛点点头,开口冲何春夏,“春夏这长成大姑娘了,连大哥都认不得。”何春夏去拉那少女的手,被轻轻挣开,听到这话,冲狄涛翻个白眼,“狄大哥好啊。”

    叶殊跟在马车后面,此刻才慢慢悠悠到了跟前,杜观山和狄涛上前去扶了下马,“叶叔叔。”“叶师。”

    “小狄,杜小鬼,啊哈,你也是过了而立的年纪了,得叫你杜将军了。”叶殊轻轻搂一搂杜观山,抬手拍拍他的肩。松白掀窗,“我就要叫杜小鬼,小鬼头,听说你纳了好几房美妾,怎么,什么时候带过来陪你白姨打打雀牌?”

    “都是京城人,这个玩的少。不过这雀牌啊,我家可有副象牙的,赶明儿给您拜年,一起送去。”

    一阵寒暄,聊不完的话。何春夏牵了那少女的袖子领到前来,王娟儿从马车上下来,上前抱住。“衫衫。”衫衫姑娘紧紧抱了王娟儿好一会,主动牵住娟儿的手。狄涛抱拳敬了叶殊,瞥一眼衫衫姑娘,“这位是?”杜观山接了话,“莫青衫,莫老爷子的孙女。”

    “喔,那个不肯上台的戏子。”狄涛点点头,不再看莫青衫。莫青衫笑意渐消,撇了撇嘴,摸了摸手上的鞭痕,取了拜帖恭恭敬敬递给叶殊,“叶先生,我爷爷身体不好,不能亲自来。”

    她跪在地上,叶殊抬手要扶,轻轻推开一拜,伏在地上。“爷爷身体真的不好,叶先生,请您抽空登门看他。青衫在这里,谢过叶先生。”再拜,叶殊动了气,伸手直接从地上把人提起来。

    松白极为恼火,开口就骂,“脑袋吃几年京城米吃坏了,跟你叶伯伯讲这种话,小时候哄你吃的饭是不是吃到狗肚子里去了!”气不过,下马车揪住莫青衫就往车里撵,“跟谁学的,不学好,啊!在你叶伯伯面前装这种样子!”

    顺便一脚把佯装打盹的十四月中踹下车。

    王姑娘皱着眉头,“衫衫,你怎么能这么见外,你叶伯伯和白姨从小看你长大,一向拿你当亲女儿看...”

    “可我不是亲女儿,连徒弟都不是。”莫青衫瞥一眼车外不断踮脚往里望的何春夏,叶殊也进车来,听见这话,耳光已经扬起,照例不落,重重拍在她肩上,捏住,手下用了力。莫青衫咬牙忍住不吭声。

    杜观山和狄涛拜过十四先生,狄涛欲言又止,杜观山不住挠头,都不敢开口。一阵脚步声近了,苏三清一手牵驴,一手提酒折返来,和十四月中对上眼神,停步,俩人静静看着。

    万语千言。

    十四月中大笑数声,快跑上驴,苏三清牵着慢走。递过酒坛,长饮,大声念诗,“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苏三清跟着大声,“....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哈哈哈哈!

    笑声渐远。

    车内,僵持突然打破,莫青衫落泪,叶殊立刻松手去擦,松白把她搂进怀里。

    无需多言。

    车外,狄涛和杜观山倚在马车边闲聊,狄涛开口,“刚才余丹凤也来了,晚上这局,你是想摆那儿家的鸿门宴呢?”姜凡听见余丹凤三个字,竖起耳朵。杜观山只是微笑不答,狄涛继续说,“小齐下午会去北镇抚司,找那小子问话。”叹口气,“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人,张家的事,就东宫啦,哪怕小齐真问出什么来,凭东宫势力,结果也会是不了了之,杜兄是聪明人,其实我也是。”

    杜观山皱了眉头,“这是苏先生的意思?”

    “苏先生这十年,只想着国泰民安。民生,经济蒸蒸日上,贪就贪吧,横就横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一向是个顾全大局的人。”

    姜凡瞪圆了眼,不等杜观山接话,抢先开口,“顾全大局,就可以看不见人命,就可以看不见公平,原来王侯将相的命,就是要比普通人的贵吗?”

    杜观山苦笑,“小兄弟,你可别忘了,你面前的这两位聪明人,也算是王侯将相啊。”狄涛饶有兴味地看他,开口问,“小兄弟,听你的口气,像个读书人。”

    “我叫姜凡,在南国子监读过书,两个半月前,死在余丹凤手里的姜辉,是我的父亲。”

    杜观山狄涛面面相觑,都不知姜辉是谁,想了一阵,狄涛开口,“那节哀吧,小兄弟。”姜凡开始发抖,像是愤怒,又像是悲戚,开口,哭腔,“一个死在王爷手里的普通人,就只有他的儿子会记得他。”

    “余丹凤为人嚣张,但无缘无故对一个平民下杀手,不至于。”狄涛见他伤心,想了想,还是要说,“身份差距摆在这里,缘由也未可知,小兄弟你只是一面之词。”

    “我父亲,我父亲是极为温柔和善的人,他是个玉匠,没读过什么书,他教我做人应该做君子,温润如玉。”姜凡下车,攥紧了拳头,直直对着狄涛,“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是啊,大人口中的一个平民,也在这个世上很努力的活着,这样的人,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了,只因为他是一介平民,哈哈哈哈,大人。”姜凡强忍住泪,“这样的人,是我的父亲。”

    王娟儿和何春夏不忍再听,却只能无话可说。叶殊下车来,“不要在这里聊这些话。”看一眼杜观山,“小杜,晚上的局,带这小子一起去吧。事情也聊聊清楚。”

    杜观山犹豫不决,不肯答应,叶殊“嗯?”了一声。

    “我怕他动手,到时候余丹凤要是弄他,我不好拦着,更不好向您交代。”

    “这事跟我家没关系,跟你也不要有关系,你把人带到,仁至义尽。”叶殊开口,杜观山应了。姜凡拜了叶殊,“多谢叶师...叶先生。”

    回驸马府。

    路上,狄涛把何春夏拉到一边。

    “刚刚叶师在,有些话不便讲,小云路上被高手狙击,受了很重的伤,今早刚醒。小云说何壮壮年后就要参加会试,这事别告诉他,你先不要回家,待会去北镇抚司看看你哥。”

    何春夏咬咬嘴唇,点点头。狄涛看她垂头丧气,不像刚进城门时的活泼,重新找个话题,“怎么张舟粥成了你师弟,这小子,看目前的局势,怕是不能活了。”何春夏更难过了。

    “这二傻子,其实他,除了憨憨一点以外,是个很好的人。”何春夏摸了摸左手心愈合不久的伤疤,想起张舟粥替她挡剑。“对了,二十四长生图。二傻子可不能死!”立刻要上马去北镇抚司,被狄涛拦了,“秘密,秘密,你这一去,叶师那边我肯定说漏嘴,待会我俩一起走。”

    驸马府七进七出大宅,大门紧闭,门外一人一剑一箱,丹凤细眼。

    余丹凤。

    众人下车,余丹凤直直走上前,冲叶殊开口。

    “在下余丹凤,等候叶剑主多时。京城的俩位剑主,司马玦和莫老爷子,都给了我点真东西,年轻一辈的人,比剑,没有赢过我的。大家都说你的剑高深莫测,今天想见一见,黄金千两,求你一剑。”余丹凤袖口绣着牡丹,昂首挺胸,抱拳在胸点了点,当做作揖,一脚把身边的箱子踢开,满箱金黄。

    姜凡听他自报家门,立刻从车上腾起,杜观山见他要拔剑,一个瞬步近身一掌劈晕,架住双臂提起,拖至车内。余丹凤饶有兴致看着,不知缘由也懒得问,自顾自拔剑,“叶剑主请吧。”

    “滚。”

    叶殊推开大门,领着众人就要往里走,余丹凤上前拦住,“敬你是前辈,别给脸不要脸。”

    松白翻个白眼,搂着莫青衫进门。

    “我今天不高兴,手重点。”

    莫青衫在松白耳边悄悄说话,“我想看。”在门后停步,回头。

    狄涛也不避讳,直接开口,“小王爷,年轻一辈无敌手,这话实话说你真不配讲,光我锦衣卫里的高手,不想让着你的。”掰着手指头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根本数不过来好吗。”

    余丹凤也不恼,不理狄涛,昂首挺胸,不再作揖,“请赐教。”

    叶殊去取了戒尺来,余丹凤这次瞪圆了眼,歪头冷笑一声,“看不起我?”

    “打你,不用剑。”

    叶殊背手而立,戒尺竟放在身后。

    余丹凤气的面红耳赤,持剑在身前,长舒几口气,神色恢复如常。

    刺!

    “啪!”

    后发先至,戒尺结结实实抽个耳光,余丹凤脸上多出一块红印。

    戒尺停在余丹凤鼻尖一尺。

    进步再刺。

    “啪!”

    退。

    “啪!”

    余丹凤嘴角渗血。他咧开嘴,露出两排红红的牙齿。

    再攻,左脚向内画个半圆,剑斜斜递出,戒尺一进,右脚向外画个半圆,踮起,扭身一转,戒尺抽空,挪腾出空间,剑再前,将叶殊逼退一尺。左脚再拉个半圆,斜身直剑,剑尖又前一尺,叶殊不退,翻手用戒尺贴住剑刃向下压,余丹凤右脚前滑,反身要再递剑向前,戒尺一横,将剑推开。

    “莫老爷子的登云步法,司马先生的踏前歌,还真学了点压箱底的东西。”叶殊开口,“你天分一般,练成这样,下了大功夫。”

    余丹凤唾一口血,“我还是挺好奇的,素雪剑主的绝技一向不为人知。”

    “我只是强而已。”

    “高深莫测。受教了。”余丹凤微微颔首,抱拳敬了,“不打了,有机会再向您讨教。”斜了狄涛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晚上的局,我一定到。”

    狄涛歪头问何春夏,“揍他,几成把握。”

    “九成九,他要是给我这么多钱,我也可以假装揍不过他。”

    “小财迷。”叶殊哼了一声,声音弱了些问松白,“夫人,这钱怎么办。”

    “不拿白不拿,正好给你们多发点压岁钱。”松白挽着莫青衫往府里去了,莫青衫默默说了句话给自己听。

    “十成。”

    车内,杜观山一手箍住姜凡,一手捂嘴,任由挣扎,听声音知道余丹凤走远了,松了手。姜凡气喘吁吁地倒在车里,忽然向前一窜要爬出车外,杜观山叹口气,伸手抄住一只脚腕,不能再前。

    姜凡泄了气,“我不明白。”

    “刚才你要是动手,就是光天化日下行刺王公贵族,一百条命都不够你死的。”杜观山嗤鼻,“况且就你这点功夫,余丹凤打你一百个。”

    “晚上的局,我跟酒楼说一声,让你扮个下人在一边候着,到时候我特意把话题往你父亲那边引一引,先听听他怎么说。无论如何,不许在楼里动手,记住了。”姜凡不应,杜观山松手,起身就走,出了车门,一声低吟,“好。”

    驸马府院大无人,王妈转了好几圈才弄明白厨房在哪,草草蒸了几碗鸡蛋羹,淋几滴酱油。取一片火腿切丁,两大勺青豆,两大勺玉米粒,一把干虾仁,葱末一撮,白酒小杯,将留好的隔夜饭取来下锅,热油化开,下料炒香,倒酒翻匀,撒过葱花,入味收干,颗粒分明。

    香!

    何春夏闻着味就摸到了厨房口等。双手端了满满一锅炒饭上桌,杜观山瞅一眼,“这点儿够谁吃的。”出门去附近肉铺拎了一包酱牛肉,几样卤好的小菜摆了上桌。

    酒足饭饱,喝茶谈天,松白把雀牌掏出来摆好,杜观山,王妈上桌,三缺一,狄涛见状要坐,何春夏想想不太对劲,赶忙拦了,“还得去看我哥呢。”

    两人起身告辞,叶殊突然反应过来,“小云和张舟粥怎么没来?”

    “呃....”狄涛呆住,思索一阵,编不出来,如实开口,“张舟粥的人头在黑市上已经涨到四千两白银,只能暂时把他关在北镇抚司的内牢里好保证安全。”见叶殊脸色一沉,狄涛话锋立转“小云,小云是来的路上受了点轻伤,他,他得在北镇抚司保护好张舟粥。怕有人劫狱。”

    “张家的案子怎么回事,过年,总不能待在大牢里。”叶殊皱着眉头,“春夏,一会把你师弟接回来,我在这儿,谁敢来动。”

    “张舟粥的爹是大理寺的评事张楚杰,官小权利大,仇家特别多,聚了来寻仇。当然,这是刑部定的说法。大理寺左少卿齐白钰,是我好兄弟,他说张楚杰是查一个案子,查到东宫头上,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灭门案和东宫脱不了干系,就把案子给锦衣卫这边挂着,好让东宫没法插手。天子十年不朝,膝下也无子嗣,余丹凤受东宫扶持,想立他为储君。所以余丹凤虽然只是个小王爷,但嚣张跋扈,口碑在京城里也非常的,差,还小心眼记仇。但是大家都得给他面子,因为指不定那天他就成了当朝天子。”狄涛笑了笑,指了指天,“他要是成了我上面的人,浪迹天涯,有条命活,都能是我最好的结局。”

    杜观山哈哈大笑,“叫你平时嘴巴不留情,到时我老杜帮你求情。”

    “安置好我家人,真有那一天,就是死,我也指他鼻子骂他。看不上就是看不上,鸡就是鸡,变了凤凰还是鸡。”

    众人皆开怀大笑,只有莫青衫忧心忡忡,她怯生生地小声说话,“这么议论朝事,小心隔墙有耳听去了,大家以后还是小心些。”

    众人沉默,随即笑的更大声。

    何春夏去挽她,“傻衫衫,狄大哥是锦衣卫的头头,这种隔墙有耳的坏事,都是他偷偷干。”狄涛默默点头,点完反应过来不对,“我光明正大,我手底下的人偷偷干。”

    莫青衫把何春夏的手轻轻推到一边,“大家都是达官贵人,我一个小戏子,瞎担心了。”

    松白听见这话心里暗火,看叶殊,叶殊正偏眼看她,两人对过眼神,猜到莫青衫过的不好。莫老爷子一向重男轻女,当年是硬赶身怀六甲的莫思思出门,莫思思不得已,千里奔袭下扬州投奔松白,生过莫青衫后不久逝世。之后乱世,莫家死伤殆尽,只留了莫剑主一人,想起这个孙女,硬从松白手里接回了京城。

    多扯两句闲话,何春夏和狄涛骑马出门,往北镇抚司方向走。

    一个人影闲庭信步般跟在后面,俩人都未发现,偶尔踩在积雪上,了无痕迹,极高的轻功。

    腰佩黑剑,剑柄上刻篆体二字,断云。

    ..........

    当有一天你知道自己的死期,还会有勇气继续前进吗?

    前方的路,好像就没了意义。

    我也想看见,开成海洋的花。

    何小云。

    六个月。

    梦里,他看见十七岁的自己,刚当上锦衣卫,用第一笔月钱买了个玉镯给她。钱不多,玉不好,她一直戴着。

    梦醒,十三年过,他希望她一直戴着。

    强忍着起身,绣春刀放在膝上,摸刀,握住刀把,松手,苦笑,会不会再握不住。

    一蹦一跳的脚步,小妹来了,挤出一丝笑意,门吱呀一声开了,狄涛领着何春夏进门,何春夏看见何小云嘴唇惨白,面色蜡黄,笑的极为瘆人,知道大哥伤势严重,噘嘴难过。

    “执念很深的人,一般都很难死。我到的时候,手脚都冻僵了,只有心口还是热的。”狄涛开口,“齐白鱼说你活不过六个月,是因为毒,没关系,这天底下就没有我抓不到的人,没有我解不了的毒,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年后,我能把江秋这人的祖坟都给刨出来。好好养你的伤,今天小妹也在这儿,兄弟讲句狂话,你的命,哥哥我给你托住了。”

    何小云十分感动。

    “不过要是托不住,那,那你晚上托梦给我,兄弟陪你喝酒。”何春夏听了就打,恶狠狠掐狄涛,“乌鸦嘴。”

    一个人的命,究竟是为他自己而活,还是为愿意爱他的人。

    笑笑,“我执念这么深,好多事没做完,死不了。”逗逗小妹,“还没看小妹嫁人,舍不得死。”何春夏急了,“我不嫁人。”招招手,小妹乖乖凑前了,拍拍头,“没看见小妹成为剑主,舍不得死。”

    何春夏这才露了一丝笑意,很快又消逝,“我还差的很远,江湖不是剑道,我还不明白自己的责任,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子去接过剑旗。”

    “做你自己就好,这世上能做自己的人可不多。”狄涛接话,“小妹说这话我才意识到,时光荏苒,小妹年纪也大了。”何春夏恶狠狠瞪狄涛,狄涛哈哈两声,“小妹去把张舟粥带回去吧,记得交代你哥的事不要说漏嘴,我和你哥要聊一些年纪大的人该聊的事了。”

    何春夏出门一会,狄涛叹口气,“我记得之前你用剑,她不是你亲妹妹,何必这么让。”

    “她姓何,就是我亲妹妹。”

    ...........

    北镇抚司内牢。

    剑目星眉,器宇不凡,背五尺枪,腰挂白玉弓,腿绑箭袋,大理寺左少卿齐白钰入门。

    张舟粥正在睡午觉。

    齐白钰站在牢门口,听着呼噜声,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思索一阵,伸手敲牢门,呼噜依旧,再敲,不应,跑去要了钥匙来开牢门,摇摇张舟粥。

    睡眼惺忪转头,“谁啊?”

    “在下大理寺左少卿齐白钰,你爸爸张楚杰,曾在我手下任事。”

    张舟粥起身,站直了上下打量齐白钰,想到前几天来过的齐白鱼,又来?瞥见齐白钰肩后刚好露出的一寸枪尖,好短的枪!开口,“你的枪为什么这么短?”

    齐白钰偏头眨巴眼,被问倒,考虑再三,“我少时曾拜入唐家研习枪法,学艺虽不精,现如今却成了唐家枪的唯一传人。”

    被打断,“我好奇的是,你的枪为什么这么短...”

    “我随唐淑君先生学枪,先生是女子,使大枪腰不够力,便将枪杆截短取巧劲,一丈内,无敌手。”齐白钰神色淡然。张舟粥挠挠头,老实开口,“你哥之前来威胁过我,我知道了,我挺聪明的,不用再来强调了。”

    “呵呵呵,即使是一家人,也会存在不同的立场,你家的案子,已经成了竹林党用来与东宫斗争的工具。杜观山请我,狄涛,余丹凤吃饭,便是东宫表态和谈。东宫势大,结果已成不了了之,你爸爸是个清官,不该无后,这口气,本来是要忍的。”齐白钰将张舟粥请出牢房,一个转身,抬手扣几个穴位制住,安置坐在老虎凳上,张舟粥想想不对劲,挣扎,手脚已被捆好。

    “十四先生进京,逆转了局势,灭门案后面的秘密,会成为刺向东宫最尖锐的武器。”齐白钰看着张舟粥,眼神清澈,坚定,山河万里,“得罪了。”

    “我想活着!”张舟粥瞪圆了眼,“这个秘密,可是得用我的命换!”

    齐白钰抬眼看了一圈周围,墙上挂有诸类刑具用于拷问,锈迹斑斑上的黑色血垢十分显眼,齐白钰挑了两个略干净些的摆到桌面上,“你知道这些东西怎么用吗?”

    张舟粥语速极快,“为什么要用刑呢,大家坐下来好好喝喝茶谈谈条件不高兴吗不快乐吗,我也只是想好好活着,万一缺胳膊少了腿,那也不算好好活着对不对,好兄弟,你是我爸爸的上司我突然反应过来,讲道理竹林党和东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跟我是没有关系的对不对,这个秘密什么的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真的好商量的...”

    何春夏听见张舟粥声音,“二傻子?!”窜进门来,看见齐白钰手持刑具在张舟粥身上比划。

    “师姐!”

    “这可是北镇抚司的大牢,你一个女子,怎么进来的?”齐白钰皱皱眉头,何春夏拔剑出鞘,慢慢靠前,“我来带我师弟走。”

    “劫狱的?”齐白钰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取弓抽箭瞄准了何春夏,“再进一步,就要见血了。”

    张舟粥大声说话,“别动我师姐,我招了,我全都招!”

    “二傻子,二十四长生图在不在你手里?”

    “我掖在内衣里了。”

    “揣好了。”

    进步,箭出,三枚小箭贴住何春夏肋下,颈侧,额上飞过,齐白钰留了手。何春夏眼皮一抖,距离刚刚好,这一下如果对面不留手,怕是得硬吃一箭,知道厉害,踮脚小步慢前。

    一丈。

    五尺枪,枪头刃长一尺五,积竹木柲为杆,黄铜首尾。何春夏眨巴眨巴眼,“好短的枪。”齐白钰撇嘴,刚想解释,开口,“嗯。”举枪欲刺,张舟粥想到那句“一丈内,无敌手。”急了眼,“齐兄弟你先冷静一下,我说啊!我都说了我要交待了,不就是王爷府的秘密吗,我交待,我坦白,你先别动手!”

    齐白钰持枪而立,何春夏疾刺出手,身形暴起,飞掠出一道残影,齐白钰犹豫一刹,不敢出枪,只横枪在胸,刹那间,心口,手腕,大腿,皆被轻轻刺中,剑尖破衫势立回,何春夏也留了手。齐白钰收枪,“这么快的剑我还是第一次见,我不是你对手。”

    何春夏冲面前二位挑了挑眉,收剑,得意洋洋。齐白钰转头对上张舟粥,“说话要算话,虽然没法赢你师姐,秘密得告诉我。”张舟粥点点头,何春夏上前给张舟粥松绑,“我马上出去。”张舟粥翻腕扣住她的手,“师姐别,我信你。”重重挨了下,松手。

    张舟粥从怀里摸索一阵,掏出玉印扔给齐白钰,“和田玉,进贡给皇上的,就一块。”齐白钰翻面看下面那画,牡丹,“余丹凤的印。”张舟粥继续开口,“进贡给皇帝的各类珍宝都是双份,小份归皇帝,大份献给东宫,这本来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是这玉用途特殊,是贡给皇帝刻新玉玺的。”

    齐白钰攥紧了那玉印,闭眼,再慢慢睁开,“真把自己当储君了,盗贡玉铸私印,这可是谋逆之嫌。人证物证俱在,东宫势大,终究百密一疏。”他微微笑。

    “一个傀儡,坏了就换上另一个。”一人提剑飘忽闪进门内,脚步无声,“觉得有趣,多听了会,唉,现在你们仨都得死了。”

    “北镇抚司的大牢怎么什么人都能进,狄涛每天到底在干什么!”齐白钰挑起眉毛,微微生气,提了玉弓,手指默默压在弓弦上,三枚小箭,已瞄在那人要害。何春夏盯住那人手中的剑看,剑纹上还有新鲜血迹未拭去,“断云剑,你是木断云!”

    “小姑娘,你很好,舍不得杀你。”木断云冲她笑笑,“展老狗确实精明,十四月中要入京,让我早早地跟着狄涛,有异变张舟粥就死。不过我好奇了些,能让展老狗都忌惮的秘密是什么,多听了一会,把小姑娘你害死了,真是可惜。”

    “敢在北镇抚司杀人?我是大理寺左少卿,我死,齐家,大理寺都会继续追查,东宫败相已生,贪婪猖狂,一定付出代价!”

    “江湖寻仇,劫狱来杀张舟粥,不曾想撞见左少卿大人,一并杀了。”木断云笑了笑,“之前的案子,早被洗的干干净净,这世上用钱权两字买不到的东西太少了,不是每个人都像张楚杰。”

    “对了,他是你爸爸,剑法不错,本来只用死他一个的,结果纠缠太久,被你家里人看见,只能全杀了。”木断云看着张舟粥,细细端详,“你长得很像你妈妈,我记得她,死在我剑下的时候,很安静。”

    何春夏转头去看张舟粥,他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没有说,只默默盯着木断云,看不出难过,只能默默地盯着。

    她突然很难过。

    妈妈。

    师弟,我想你妈妈会是很温柔的人,她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妈妈,你看得见我吗?

    二十四周天循环取势,无穷无尽!

    她红了眼。

    不见剑影,剑已回鞘。

    木断云掠身后退,摸了摸裂开的心口,金丝软甲差一点被刺破,他瞪着何春夏的血红双眸,微微一笑,“有意思。”断云剑,八面剑身,黑刃白纹,三尺长两寸宽,代代剑主如剑一般,宽厚正直,断恶除奸,除了木断云。他是穷人的儿子,八岁就被卖给上任断云剑主,给弟子们做陪练的剑桩,学剑十二年后,杀尽断云剑主一家,弑师夺剑。名字是师父给的,不再用,就叫了木断云。

    何春夏眼中的世界已是一片红色,她是天才,之前与人切磋比斗,从不尽全力,这是她第一次搏命,输了就得死,对方是剑主,很强,会比师父还强,师父总喜欢留有余地。高手决斗,一招定生死,她已出招,还没见过对方的剑,接下来,是守是攻?

    剑影出,刺。被断。再刺。断。“小姑娘,别总往一个地方刺。”木断云横剑罩住头部心口,剑刃微斜,身穿软甲,藏住要害,刺上被断,刺下,木断云手中剑刃劈,扫,都可成致命杀招,而代价不过是腿上中剑,用伤换命。这一个剑式,便是无数生死战中得来的经验铸就。

    齐白钰收了弓箭,交给张舟粥,持枪默默靠前,站到何春夏身边,示意她退到自己身后,何春夏不退,只好自顾自慢慢踏前,木断云眯着眼看他。

    一丈。

    枪,不还是刺嘛,木断云不以为然,姿势不动,齐白钰跃步出枪!

    下劈!

    木断云反应极快,剑面立转,双腿马步,架!崩!退。齐白钰前手放空,后手向前,追刺,木断云不及回剑,侧身用左肋硬接,痛极,一退再退。齐白钰双手交汇,握在枪杆尾端,抡圆了如使大刀一般横斩出手,重重拍在刚刚刺中的木断云左肋上,骨裂声响。

    何春夏见势立跟抢攻,齐白钰正拖枪前刺,俩人见对方出手,不约而同停了一瞬,就这一瞬,木断云忍痛上前,死死贴紧齐白钰,左手攥住枪杆,剑柄在右手转一圈反握扬起,齐白钰立刻弃枪后撤,木断云持枪反砸何春夏,何春夏被逼后退,让出位置。木断云左手持枪搭在腰间,右手持剑斜立。局势瞬间逆转,何春夏有些懊恼,气势弱下来,木断云察觉到,弃枪出剑,仗着轻功极高,只偷刺出手,何春夏只要进攻,便退不应战。何春夏思前顾后,又想着对方身上软甲,又懊恼之前错失良机,便只剩了招架之力,数个回合下来,身上衣衫有几处被划破,好在躲避及时并未受伤,陷入困斗。

    两人缠斗,张舟粥拉弓的手不住颤抖,他不自信,齐白钰塞一根火折子到张舟粥手里,抢过弓箭,低声讲,“说点火就吹。”刚瞄好,木断云余光扫到,有意拉开距离,剑羽连珠般射出,木断云一一避开,齐白钰将箭袋里的所有箭悉数射出,木断云与何春夏拉开两丈距离,木断云皱皱眉头,“想捡枪?”何春夏反应过来,要拾枪,被木断云数剑逼退,齐白钰开口,“姑娘,求你别再前了,退回来。”何春夏蹙着眉,一点点后撤,再和木断云拉开距离。

    “这是大牢,无路可退。”木断云摆摆头,慢慢逼前,齐白钰急速下蹲,借助两人遮住木断云视线,从裤腿里抽出一把短火铳,“点火!”起身填好弹丸,木断云看见张舟粥吹一口气点火,不知所云,眼神突然扫见齐白钰手中火铳,明白过来,“鬼火铳?”,飞身后撤要走。齐白钰抄过张舟粥手中火折,点燃引线,平举着对准木断云追出。

    “砰!”一声巨响。

    木断云周身烟雾缭绕,金丝软甲被生生轰烂,他将剑刃平贴在后心口,整个后背一片焦黑,再也站立不住,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强撑着朝门口翻滚。齐白钰手握火铳冲步上前,面对一个在地上打滚的人,一时间束手无策,也不知如何擒拿,木断云立刻右手摊平扫剑划中齐白钰左小腿,缓口气手脚并用爬出门,齐白钰一瘸一拐的往前,何春夏跟上要扶他看伤势,齐白钰一把把她往前推,“快追!”

    不一会何春夏回来,“让他跑了。”她神情有些萧索,“看外面,之前死了几个弟兄。”三人对望,情绪都有些低落,沉默一阵,何春夏开口,“对不起,我...都怪我。对不起。”齐白钰摇摇头,“不会,姑娘重情义,不惜劫狱救师弟,忘生死,面对强敌无惧色,很好。”张舟粥没有开口。何春夏默默小声说,“不是劫狱啦,狄大哥让我来的。”

    狄涛正好赶到,听到声响,匆匆进门,问过情况,气的跳脚,破口大骂,等他略冷静些,瞪眼看何春夏和张舟粥,“先回去叶师那儿,告诉叶师务必小心。”俩人骑了马出北镇抚司,齐白钰注视两人走远,忽略狄涛在耳边的吵吵嚷嚷,突然自顾自说了句话,“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何春夏,何小云知道吧,我那跟班,他妹妹。”

    “好名字。”

    俩人骑得很慢,张舟粥在后面跟着,不知去向何处,何春夏忽然回头问张舟粥,“我的眼睛还红吗?”张舟粥凑近了看,“比之前好些。”何春夏抽抽鼻子,“你几天没洗澡了?好臭。”张舟粥尴尬笑笑,“咱们现在去哪儿?”

    “先回我家吧,我这眼睛,还有衣服,都不能给师父师娘看见,要挨骂的。”何春夏叹口气,“你也洗个澡,臭死了,待会去师父那儿吃年夜饭。”

    两人缓缓走到城北,鸡狮潭近了,绿水重林,迤逦秀丽,水中每隔一段停有规格不同的锦绣游船,沿路各类牌匾,太师圃,潭苑,均为贵族高官府邸,张舟粥找个话题,“住在这边,师姐家境不错。”何春夏“切”了一声,引着张舟粥一路向前,水流渐稀由湖延展出一条小河,沿路行人也少了,直至城墙下一处小院,门前种几颗光秃秃的柳树。何春夏上前敲门,没人应,一跃翻过院墙,从里给张舟粥开门。

    院内杂草丛生,有些荒凉,井边散落些柴火,厨房门口堆着一摞摞枯白菜。何春夏直奔厨房,取了发烛,叫张舟粥抱了柴火进来,用石燧打了火花接进灶里。二人打水烧水一阵忙活,盖了锅盖,何春夏领着张舟粥进了侧房,满屋的旧书纸笔,一股墨臭挥散不去,张舟粥好奇,“师姐这是你的房间?”

    “我二哥的,他应该在国子监备考。”绕过书堆,一桌一床一桶,桌床都收拾的极为干净,何春夏指指那桶,“你待会在这儿洗,我去取我大哥的衣服来。”

    “二哥生活的还蛮随意...”张舟粥随口说了句,何春夏摊手对着他,他认认真真的想了想,探手放在何春夏手心。

    俩人的伤痕贴在一块。

    “啪!”

    何春夏翻手就打。张舟粥面露委屈,何春夏瞪眼,“二十四长生图。”从内衣里翻出来,何春夏捏住鼻子接过,转身就走,张舟粥看着她背影,摸了摸手上的伤痕,浅浅笑了。

    三十年前,曾有一个人同样坐在这幅图前。

    师叔祖李青蓝,他也看见了。

    花海。

    还是炼狱。

    何春夏闭了眼,将二十四长生图一遍遍在周身运转。她看见坐在图前的那个人,他也闭着眼,不悲不喜。

    我将堕入魔道,只为斩尽诸邪。

    他淡淡开口。

    代价是什么呢?

    ...

    爱。

    这世上,不会有比爱更珍贵的事了。

    那为什么要放弃它。

    为了守护她。

    有趣。那,低下你的头颅,你将拥有,比肩神明的力量。

    不必。

    嗯?!

    他睁开眼,双眸血红,“天,你可敢?”

    与我一战!

    “师叔祖...”何春夏悠悠醒来,她擦擦眼角的泪痕,缓缓伸手向远方轻轻虚握。

    长恨剑微微一动。

    这世上有着名为命运的枷锁,每个人的命从出生下来就已经注定了,生在达官贵人家,至少可以大富大贵一段日子,生在穷人家...每天用尽了力气,只为了有口饭吃,别的,已无暇多想。

    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天命。

    要不要去找十四先生算一算自己的命,哈哈哈。何春夏晃晃脑袋,看看周围,天色已暗,屋里的烛火都燃了,张舟粥一脸担忧的在一边候着,“师姐,你真的弄明白这个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吗,别,别,别又走火入魔了。”

    何春夏转头对着他,眼睛干净明亮,张舟粥长舒一口气,他穿着明显大一号的棉衣,鼓鼓囊囊的像个圆球,何春夏立刻咯咯笑起来,“二傻子。”张舟粥面露难色,“师姐你不要老觉得我特别笨,我家里人都觉得我可聪明了。”

    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下来。

    抱歉啊师姐,家里人只剩我自己了,我确实是个傻子,还是个废物,提不起劲想报仇的事,只惦记着苟且偷生。

    “师姐,难过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事了,其实我真的很难过,我真的好恨好恨木断云,可恨他有什么用呢,我没有本事,今天不是你和齐白钰,我真的就死在那儿了。”张舟粥苦笑开口,“我读书也不好,剑法也不好,家里人从不指望我有什么出息,过几年爸爸会安排我到大理寺帮他打打下手,当个小小的官,这辈子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可以衣食无忧,过着普普通通的悲欢离合。”

    “现在想来,这样的生活,会很幸福,很幸福。”

    “我好怕师姐会看不起我,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很想报仇,可我也很想好好活着。我已经不知道为什么而活,我家很大,可是没有人住在里面了,我是没有家的人,还要去想好好活着,我这样的人,真是可笑...”

    “打住。”何春夏把他推到门外,“师姐要换衣服了。”

    张舟粥靠着门,一点点滑坐在地上。“张舟粥。”声音不大,他竖起耳朵。

    “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师父也不肯告诉我他们的故事,我只知道妈妈是很厉害的剑客,师父讲,在他们的时代里,配接师叔祖一剑的人,只有我妈妈。我听人讲,人死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我就想呀,我要变成这世上最厉害的剑客,我要成为剑主,这样妈妈就会看见我,她会特别的骄傲。”

    “你说,星星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啊。”

    “吱呀”声响,何春夏推门出来,张舟粥起身跟在后面。

    “师父是特别好的人,我待会去和他说,等事情过去,你就把家里的大房子卖了换好多钱,搬过来和大家一起住。”她突然摸摸脑袋,“千万别得罪师娘,她要是生气,哇,想想都害怕。”

    “嗯。”

    ......

    金玉满红楼,只四楼东阁亮了灯火。

    两人一桌。

    红妈摊开账本,“几天不见人影,一来就叫姑娘伙计们都散了回家,今晚的席可定出去不少,这损失怎么算。”

    方书笑笑,“去白府门上蹲了几天,发现个有趣的秘密。”红妈鄙夷干笑两声,也不开口问,只拨弄面前算盘,口里念念有词,“今日方老板阔气包场,酒水二十坛,记四十二两八钱,上等席十八桌,记...”

    窗梢轻响,方书耳尖一动,如救命般急紧紧握住红妈的手,不让继续,“来了。”

    “白老板,别来无恙啊。”

    “哼。”

    一个身影从窗外进来,身段优雅,寻位置坐了。

    一位女子。

    习瓷。

    ......

    京城有三大酒楼,杜家的醉香楼算其中之一。高八丈八,宽六丈六,进楼假山流水,山高三丈三,上植小树,树结金桔,有异鸟居山中,鸣声清冽,山溪之间,美人抚琴,琴声鸟鸣交错,宛转悠扬。小溪为太液池引水过来,活水,蜿蜒交错,趣味横生,常携鱼虾小蟹路过,有好事客人,持钓竿赴宴,偶有得空,下杆钓鱼,将钓上鱼来称为中标,中了标,请到后厨去做了,图个吉利。

    杜观山,齐白钰,狄涛三人已在雅阁中等候多时,姜凡在侧房候着,等着上菜。杜观山坐东位,有仆人来在耳边细语,杜观山气得拍桌,“什么玩意儿,在下面听曲,听个没完了。”

    余丹凤携展五推门进来,“杜老板这声门外就听真切了,骂谁呢,这么大肝火。”杜观山不说话,黑着脸探探手,示意上菜。

    姜凡端了盘子上去,盖碗菜,抖得盘子哐哐作响,余丹凤偏眼看他,“杜老板,这不是驸马府门口那人,当时怎么回事啊。”杜观山打个哈哈,“一个下人,患有癫疯症。”余丹凤不再理,换个话题,“刚才在楼下听曲,那弹琴的两姐妹不错,杜老板做个人情,送我府上去,价格随便开。”

    杜观山沉默一阵,狄涛起身要骂,被齐白钰拦了,“小王爷轻薄平民女子,这话传出去有失王爷府上的威严。”

    “平民女子?妓就是妓,自己生的下贱,怪人轻薄?”余丹凤冷笑几声,吩咐展五,“呵呵,叫上来,陪客。”狄涛要去拦,被展五溜出门,不一会领了两姐妹上来,俩人容貌极为相似,气质却大不相同,一位脖颈修长,眉尾微微翘起,眉间一粒美人痣,眼神极亮,一位颔首,睫毛长长垂下,鼻头小小。亮眼女子上前作揖,“小女子燕栀,这位是妹妹燕蝶。”

    余丹凤凑近了,想探手去挑燕栀下巴,燕栀退步,余丹凤来了兴致,挑挑眉要伸手上去搂。一高大身影挡在两姐妹身前,手臂一抖,将余丹凤轻轻震开,杜观山开口,“今天是谈事,不是喝花酒,燕栀,带你妹妹领过赏钱,赶紧回家去吧。”

    展五慢悠悠走到门口,关好门,倚在门栓上,冲两位姑娘吹了声口哨。

    燕栀面色不变,牵住妹妹颤抖的手,规规矩矩对展五,余丹凤鞠了两躬,“我俩只是在这楼中弹琴,凭本事挣钱,官爷想要的东西,我俩没有,请往别处寻吧。”

    余丹凤换副嘴脸,昂首挺胸,作君子状,“并非想轻薄与你,京都人士,应该都听过我余丹凤的名字。见两位姑娘面熟,道是有缘,两位姑娘容貌非凡,我亦是有情有义之人,今日赏面,陪两杯酒,这情我记下,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小福王情意深厚,可我俩不过寻常女子,无福受此大恩,恕难从命。”

    余丹凤挑挑眉毛,不再开口。

    展五接话,“要我说,差人送点银子到她俩家里去,王爷府的名号一亮,说养做小妾,父母之命,岂敢违逆?由不得这俩妮子不同意,到时还不是一起搂上你小王爷的大床,随意轻贱。”

    “我燕家只剩我二人,我便是燕家之主,我不同意。”燕栀脸色冷了,领着妹妹直直上前,正视着展五双眼,不卑不亢,请了便要将他推到一边好拉门栓出门。

    “啪!”

    “啪!”

    两个耳光重重抽在燕栀脸上,展五揉了揉手腕,燕栀皮肤细薄,两颊立刻起了两个红色的巴掌印,她嘴角淌血,眼泪差点疼出来,强撑着忍回去,燕蝶见了,落两行清泪,不吵不闹,去捧姐姐的脸颊。

    “人生得贱,就别装清高,跟你展爷爷动手,先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齐白钰起身快了,拉到腿上的伤,痛不能前,又坐了下去,狄涛本想发作,瞥见杜观山已经鼓囊起的小臂。杜家有兵权,杜观山为人豪爽,处事圆滑,两派之争从不参与,只在其中打打圆场,若是展五得罪他,对局势有利。按住齐白钰的手,示意静观其变。

    一个身影急速闪到展五面前,重重一个巴掌将展五抽开,竟是余丹凤。丹凤细眼长长眯起,“欺辱女人家,有失身份,也不体面,赏你一巴掌,记住了。”展五扭扭脖子,点点头,直勾勾地瞪着燕栀,燕栀不惧,眼神波澜不惊,含着泪默默对视。余丹凤拉开门栓请两位姑娘出门,燕栀才转了眼神,冲杜观山作个揖,攥紧妹妹的手走了。

    余丹凤转身,对另三人开口,“我非好色之徒,下午在北镇抚司有点事情发生,找个借口想压压三位的气势,没想到闹这么一出,倒是丢人现眼了。”

    打更声从窗外传来,一慢一快,连打三次。

    落更,戌时已到。

    窗外,烟花爆竹声四起。

    杜观山回东位坐好,“开宴。”

    正房,满桌珍馐无人动筷,侧室,姜凡肚中咕咕作响,他面前摆着数盘未上的菜,均用大碗盖好了保温,未盖严实,有香气透出来。他从内兜翻出两个发黄的硬馒头,坚硬如铁,难以咬动,就着香气吞咽下去。

    余丹凤和展五入座,齐白钰将那玉印轻轻放在桌上,“王爷的东西。”特地在“王爷”两字加重了语气。余丹凤看也不看,开口,“两个多月前,我府上来了一个匠人献宝牡丹玉印,被发现是偷盗宫中至宝所刻,拒不认罪,小王爷我下手重了,不慎打死。这玉印当晚便失窃,怕是有心之人要借题发挥,大理寺左少卿齐白钰,北镇抚使狄涛,鼎力相助,寻回玉印,有功,官升半级,就此结案,挺好。”姜凡听此言,不知自己该愤怒,质疑,还是..他只好跌坐在地上,父亲断不会行此苟且之事,他看着腰间的剑,父亲断不会行此苟且之事!不急,不急,宴席散去,再找其对峙,不急...

    “颠倒黑白,在这放屁呢!”狄涛开口,齐白钰黑着脸将狄涛拦下,“今日是谈张家的事,张家当如何?”

    “张家的事,从始至终,都不过是江湖寻仇,谁让张楚杰得罪了断云剑主呢?”余丹凤和展五相视一笑,展五继续开口,“就竹林党这帮臭鱼烂虾,苏先生不开口,呵,凭这点蝼蚁般势力,也想去掰东宫这颗大树?”

    齐白钰额角青筋暴起,“木断云,可是你们东宫的人。我亲耳听见他受展伟豪之命,杀了张家全家,今天下午还来杀张舟粥!东宫只手遮天,嚣张蛮横,手段狠辣,视人命如草芥,我,张舟粥即为人证。牡丹玉印,东宫和王爷府,巧取豪夺,贪婪无度,此乃物证。人证物证俱在,东宫势大,但上有皇室威严,下有公理法制,定能明察秋毫!至于你,小福王余丹凤,盗贡玉铸私印,有谋逆之嫌。”齐白钰一字一顿,“储君之位,此生,与你无关。”

    余丹凤提提眉毛,“莫急,莫急,先赏烟花。”取几块点心在窗边站了,不紧不慢地将点心送入嘴里,细眼望向窗外。夜空中繁花若锦,好不热闹,唯有宫城上空一片静谧,余丹凤不回头,随口说话,“聊会。”

    “一块玉,会成为谋逆之嫌,会是两派党争的工具,真是有趣。这世上的事大多如此,本来的样子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它可以成为什么,可以被怎样去利用。”

    “京城年轻一辈,我看得过眼的,都坐在这儿了,好声好气劝几句,几位手里握着的其他东西,东宫大抵知道,不以为然。忌惮的不过是这贡玉为证,齐家的名声作保,狄涛直属天子的职务之便,这三者若是缺一...”

    杜观山打断余丹凤,也不接他话,对着齐白钰,狄涛二人开口,“依小王爷的架势,展伟豪已经出面,说是看烟花,怕是等信。”余丹凤点头,“宫城里的烟花第一拨若是紫色,按我说的结案。”杜观山继续,“借玉印案打压东宫和小福王,苏先生若无此意,不能成。先慢慢清算,张家的事,系木断云所为,此人不能活。小福王窃玉私用,随意杀人。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杀了别人的父亲,不该逍遥法外,不妥,当如何处置。”

    “哎,注意言辞,窃玉者非我,我亦是无心之失,怎能作数。”

    狄涛嗤鼻“皇亲国戚,拿不得,打不得,审不得。”瞪直了看余丹凤,“紫气东来,你也配?”余丹凤不理他。齐白钰先前义正言辞说了一大堆,却都是无用空谈,只能怔怔地望着窗外。无人再开口,都一齐望了窗外,等宫城的烟花。

    戌时一刻。

    金色花在夜空怒放。

    “有趣。”余丹凤瞪大了眼,长舒一口气,“有趣。”

    展五脸色微变,狄涛露了笑,“世上有天,有天子,小福王的名号,那个都占不上,占不上,就归人间,在人间,就归法管。”

    “莫急,莫急。北镇抚司的大牢,欢迎您赏光。”

    余丹凤起身欲走,站了一会,取过酒壶酒杯,斟满饮了。

    “再见面时,是敌非友。”

    领着展五出门去了。

    姜凡默默跟在俩人身后,走过一会,余丹凤察觉到,回头看他一眼,没当回事,对展五说话,“想想高兴的事,你不该动手,杜观山这人不能得罪,不过主意倒是不错,明天取点财物,找到那俩姐妹家里去,把人给我掳过来,到时候我左拥右抱,大被同眠,想想都是美哉,美哉!”

    姜凡听完这话,快步上前拦住二人,展五提鞭就要抽,余丹凤摆摆手,退几步拉开距离,“干什么的?”

    “我父亲,那个死在你手下的玉匠,我想知道真相。”

    余丹凤偏头想一阵,开口“你父亲,识货,一拿到玉,神色就变了,说这玉是宫里的,不该在我手里,要上报给宫里,怎么讲都不听,宫里不都是东宫的人吗,想上报给谁啊?没办法,叫人把他捆在柱子上,抽几棍子让他涨涨记性,没成想你爹不经打,打死了。”

    夜色中,看不清姜凡脸色表情,他只是慢慢凑前了,拔剑。

    “想动手?”展五哈哈大笑,“怎么说?小王爷屈尊亮亮剑,给他个痛快?”

    “不,累了,回去休息。赶走,别杀人,随随便便把人家一家子打死了,像什么话。”余丹凤瞧一眼姜凡,径直往前走,“没想杀你父亲,意外,明天去王爷府,报我的名号,领一笔钱,这是给你的恩,记住了。”

    两人渐渐近了,五尺,剑尖直直刺出。

    余丹凤左脚踮起划个半圆,身形一抖,轻松扭开,继续向前。

    姜凡要提剑再刺,手提到半空,鞭如长蛇绕上护手,展五发劲一紧,姜凡再握不住,剑被抽出,甩在一边,他迈步前冲伸手想要去够余丹凤的背影,脚腕被蛇鞭缠住,只能重重摔在地上。他挣扎着往前爬,展五慢悠悠地走过来,一脚蹬在他的背上,姜凡翻身,一口咬住展五的小腿,展五内穿棉裤,并不觉痛,冲姜凡脸上踢几脚,姜凡松口滚到一边,鼻子被踢破,脸上满是鲜血,他手脚并用往前快爬去追走远的余丹凤,“像条狗,哈哈。”展五并不急追,长鞭如蛇又附上姜凡脚腕,他一点一点将姜凡扯回自己跟前。

    姜凡默默蓄势,忽得起身,出拳,被展五轻松握住,一扭,手腕脱臼,姜凡痛的躬身,伸腿去踢展五,展五不避,一脚踹在姜凡直立的右腿上,姜凡倒在地上,展五前走一步,两步,停,抬腿,重重踢在姜凡右腿,一脚,两脚,三脚...

    “一条瘸腿狗,哈哈哈。”笑声渐远。

    姜凡抬头,他满脸是血,疼得眼皮不住抽搐,他只能用左臂和左腿抠着地面,一寸一寸往前挪。人声近了,有人路过,他一个翻身滚到路边雪树下藏好,不想被人看见。

    痛彻心扉。

    ........

    驸马府,用过晚饭,张舟粥跪了给师父师娘敬茶,松白开口问,“你小子,会打雀牌不会?”

    “呃呃呃..不会..”

    “没意思。”松白瞥一眼王姑娘,王姑娘立刻摇摇头,“十四先生今晚肯定不回,算上娟儿也是三缺一。”

    “没意思。”松白叹口气,起身回房,“都休息去吧。”

    何春夏去挽莫青衫,“衫衫今晚和我住一起。”被轻轻推开,“我和娟儿住。”何春夏露了委屈,不由莫青衫挣扎,用力抱了她,“我俩以前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莫青衫由她抱了会,“嗯。”以前。

    何春夏不能察觉,以为俩人关系如初,抱过以后高高兴兴地回房去了。

    灯熄。

    张舟粥睡不着,起了,来到院里,踱步一阵,掏出个小布包,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红绳铃铛,轻轻拈起,摇一摇,铃声清脆。一颗小石子打中他肩膀,回头无人,声音从屋顶传来,“这不是我的铃铛吗?”

    张舟粥笑笑,“之前在扬州掉的,我收好了,给你送上去。”候了一会,声音才出现,“不了,过年,正好给你当个彩头。”张舟粥哦了一声,继续在院里踱步,却不知该想些什么,过了一阵,开口,“师姐你还在上面吗?”

    “你上来吧。”

    她长发简单束好,贴在背后,穿浅色布裙,脚蹬一双小皮靴,月光勾出她的细眉。师姐不再是高高兴兴地勾着嘴角,她看着天上的星星,安安静静。

    张舟粥缩着手在何春夏身边坐了,他想一直这样坐着,时间,不要再前进了,可不过一会,他冷不丁开口,“师姐你穿这么少不冷吗?”何春夏白他一眼,从袖里翻出个小手炉塞进他手里。

    两人再无话,只默默坐着看星星。

    打更声起了,一慢两快,三更,子时。

    何春夏突然指着天上,“那一颗星星刚刚冲我们眨眼,它好像很温柔,也许是你的妈妈。”

    张舟粥眼里,所有的星星都一个样子,他顺着何春夏指的方向去看,分辨不出,他摇摇头,“分不出来啊。”何春夏把他拉的靠自己近些,贴在自己肩上,“用心看。”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千万颗流星划过天际。

    如流火般在夜幕中。

    流星雨落。

    长恨低吟。

    十四月中突然睁开醉眼,直直望向天空,眼白间雷光闪动。

    京城悠悠醒来,无数人奔走出屋,在街面,院里齐齐抬头,观此盛景。

    有两人窝在屋顶,倚在一起,静静看着。

    渐渐,繁华落幕,夜空中稀烟缭绕交错,将缓缓散去。

    倚着的两人分开。

    “师姐,我突然有一句话想对你说。”

    “嗯。”

    “四个字,我想,师姐你真的对我很温柔的,我就是,我就是真的很想对你说...”

    “你说呗。”

    “师姐,我...我...谢谢师姐。”

    “嗯。”何春夏点点头,起身跃下屋顶,声音渐渐远了,“明天记得早起给师父师娘拜年。”

    张舟粥笑笑,抬头看了天上。

    妈妈,我遇到了一个女孩。

    她一点都不像您,她有点怪怪的,有点..有点..其实她很好,对我很温柔。这世上,除了您,不会有人再对我这么好,这么温柔了。我记得您说,爱是很美好很美好的事。

    我想,很美好很美好的事发生了。

    妈妈。

    我想。

    我爱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