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气大陆。

    大陆西部，黑域大平原。

    在三十年前，这里还是大陆上最为混乱的地区，没有之一。

    平原之中势力鱼龙混杂，各种稀奇古怪的种族都汇聚于此，遵循着弱肉强食的原始丛林法则，进行着残酷的竞争与厮杀。

    但与此同时，这片特殊的地域不仅充满了死亡与阴谋，也遍布着机遇与挑战。

    无数人前仆后继地涌入其中，或者登临天堂，或者坠入地狱。

    不知何时，有这样一个说法流传在大陆之上：

    “如果你爱一个人，就把他送去黑域大平原——只要你是强者，就可以在那里尽情地享受；

    “如果你恨一个人，也把他送去黑域大平原——这里每天有着强者死去，每天也有着强者从外面涌来。”

    而那时的黑域大平原，又叫做黑角域。

    不过这里的情形自三十年前就发生了变化，一种新兴的修行功法或者说世界观悄无声息地在这里蔓延开来，如星星之火，转眼就成燎原之势。

    此种观念以三个观点为核心，分别为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以及涅槃寂静。

    认为世间一切都处于变化之中，皆在刹那间迁流变异，无一常住不变；

    包括“我”的存在皆是缘起幻有，并无恒常不变、独立存在之实体或主宰；

    故而只有灭除一切生死，不生不灭，方能修至无为安乐之境。

    在信奉这种理念的斗者口中，它们被称作“三法印”，认为领会得了其中精义着，如得帝国皇室大印一般，通达无碍，无所留难。

    三法印之说在斗气大陆上从未有之，一经出现受到的并非追捧而是冷嘲热讽。

    不过其创立者并未加以反驳，而是光明正大地在黑角域中心地界外围的和平镇居住下来，每日里只是宣讲自己的那一套奇葩理念。

    并且在讲法时光明正大地掺杂了不少高深的斗气修行法门，引得不少人前来听讲。

    而这些斗气修行法门无一例外地都以其人所宣传的学说为立意，若是不钻研其人所叙，修习起来便是事倍而功半。

    而若将对方所言奉为圭臬，勤加思惟，修行速度甚至堪比地阶功法！

    这些听讲者发现这一点后，便主动围绕那名创立者形成了一个小团体，自称法门众。

    法门众的出现引起了黑角域中某些势力的担心，他们忧虑这个如雨后春笋一般飞快壮大的团体会冲击原本的势力格局。

    毕竟法门众的崛起速度实在是一日快过一日，不少只是斗师、大斗师的普通成员仅仅在和平镇中待了几个月，自身实力便能提高一星，直接晋阶者也不罕见。

    但碍于法门众的主要成员一直聚集在和平镇，而和平镇是通往迦南学院的门户，受到后者的保护，这些势力只能坐视对方如滚雪球一般不断扩张，自身却无可奈何。

    就连他们暗地里送进去的探子和细作，也如肉包子打狗一般没了音讯。

    在这些势力看来，和平镇中的法门众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黑洞，而且边界还在不断扩张，终有一日会威胁到自身的存在。

    于是在枫城首领、药皇韩枫的带头下，八扇门、地炎宗、血宗等黑角域内赫赫有名的几个势力联合起来，对和平镇发动了一次袭击。

    他们宁愿触怒迦南学院，也要抢先下手，将法门众这个突然冒出来分蛋糕的势力直接抹掉！

    而在这一战中，药皇韩枫身死当场，有人看到他临终前不可置信地对着一位白衣老者尖叫，如同亲眼见到噩梦在现实中上演。

    而八扇门、地炎宗等势力也在大战之后除名，来犯之人除了为首的几个恶贯满盈之徒外，其余皆被关押起来，秘而不宣。

    再度出现时已是成了法门众的坚定拥护者。

    这也成了法门众拥有改变他人心智能力的又一有力佐证。

    在那之后，甚至连迦南学院的大长老都被惊动，特意出现在和平镇，与法门众中那位神秘至极的首领密谈了一次。

    二者之间也不知达成了什么合作意向，迦南学院竟然就这么认下了这位酣睡于卧榻之侧的强大邻居。

    引得无数人大跌眼镜。

    而在那之后，法门众的发展便迎来了一个飞速的增长期，隐隐间甚至盖过了迦南学院一头。

    这种局势，一直持续到十五年之前。

    十五年前，大陆上的顶尖势力“一殿一塔二宗三谷四方阁”中的“魂殿”不知为何，一连派出了九位护法、三位尊老，气势汹汹地打上了法门众驻地。

    然而却被那位曾击败了药皇韩枫的白衣老者轻描淡写地击溃，一人都没有走脱。

    此战中，那位白衣老者的身份也被魂殿一位尊老叫破，在外流传开来：

    大陆第一炼药师，昔年的药尊者，彼时的药圣，药尘！

    自此，法门众与魂殿展开了持续多年的争斗，其间还得到了“二宗”中的花宗和“四方阁”中星陨阁两大势力的援助，三家逐渐有合流之相。

    如果没有三年前那一遭，这种你来我往的态势还不知会持续多久。

    ......

    黑域大平原，迦南学院旧址。

    斗帝大战遗迹。

    一道黑衫人影和身边的倩影立于战场核心地带，神色敬畏间带着一抹喟叹。

    “只有真真正正地立身于这个层次，才能体会到世尊当年的举动是如何的惊世骇俗。”

    法门众八部护法之首的天部首领，“不动明王”萧炎感慨了一声，看向妻子萧薰儿。

    “薰儿你也能感受到吧？”

    “不错，”萧薰儿面上难得露出凝重神色，“以圣者之身横击斗帝，哪怕是最疯狂的戏剧话本也不敢采用这种荒诞的设定。

    “但是世尊他就是做到了。”

    “就算是有世神加持，但是斗圣和斗帝之间的差距并不在于能量的积累，更侧重于对位面本源法则的领悟。”

    萧炎轻叹道。

    “世尊能击败魂天帝，按理说他应该也领悟了斗帝法则才对。

    “而且能打开位面通道，将‘源’吸摄过来供你我等人修炼，这绝对是斗帝存在才有的威能。”

    “可是世尊却依旧停留在斗圣之境，实力没有任何增长。”

    萧薰儿默契地应和道。

    萧炎摇头失笑：

    “有时候我都在怀疑，世尊是否是从其他位面到来的人物，不然斗气大陆上土生土长的存在，绝难达成他那番成就。”

    毕竟从对方举止间，萧炎总能察觉到某些熟悉的影子。

    更不要说法门众内部那些极有既视感的经文典籍了。

    什么《金刚经》、《心经》、《无量寿经》，哪怕是萧炎这等佛教门外汉，也是听说过这些大名鼎鼎的名号的。

    “穿越者和穿越者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萧炎忍不住咧了咧嘴，喃喃自语道。

    “你在说什么？”

    萧薰儿侧了侧耳，眼中闪过一抹好奇神色。

    “没什么，”萧炎温和地笑了笑，“走吧，我们该回去了。世尊不是召集我们，说有事情告知吗？”

    “嗯。”

    萧薰儿挽起垂在耳侧的青丝，跟在萧炎身后，二人面前空间急速扭曲，幽深成漩。

    二人迈步前踏，转瞬消失不见。

    ......

    和平镇。

    这座镇子处在两座雄伟巨山的夹角处，昔年作为进出迦南学院势力范围的第一座镇子而被世人所知。

    不过现在嘛，却是以法门众的发源地之名而遐迩所闻。

    城镇中一副和平繁荣景象，街道中有着不少行人悠闲地行走着，打量着街道两旁的各种小摊。

    一些孩童在街道上穿梭打闹，嬉笑声远远传开，乐此不疲地玩着你追我赶的游戏。

    怡然自乐。

    完全无愧于其“和平镇”的名头。

    而在镇子中央，一扇丈许高的普通门户矗立在此，内里呈现出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景色。

    其内禅音阵阵，磬铃之声绕耳不绝，尽显清圣庄严之意。

    这便是法门众的总部了。

    此地与普通的斗圣空间不同，乃是汇聚了法门众成员对于世尊所述道理的思考意念所化，为真实与虚幻并存之地。

    每一个人眼中的风景都有所不同，唯心造就。

    但大致上分为金碧辉煌与洗尽铅华两种风格，只是具体景观上的差异。

    据世尊与世神谈笑时所言，此界名为“秽佛洗罪界”，内中吸纳诸多法门众成员身上原本罪业，待他们修习佛法后，再以自身所得功德净化曾经罪业，消弭孽报。

    这种将人身因缘业报分离存储的法子，也是世尊与世神合力而为，不然斗气大陆上绝无此等事物出现。

    ——世尊者，众德具备，为世钦仰，故号世尊。

    世神者，世尊之护法神也。

    也是世尊这种敢于承担众生罪孽的行为，才让其人的名号在大陆上得以流传，为天下所承认。

    萧炎和萧薰儿以斗帝之能瞬间返回和平镇，踏入了秽佛洗罪界之中。

    身侧风景变化，紫竹林、庄严净土、寒山古刹等几个有名的地点景色一闪而过，很快定格在了一方七宝池畔。

    池中有八定水，此水具备八种殊胜功德，澄净清冷，甘美轻软，润泽安和，除饥渴，长养诸根。

    池中莲花开遍，多是红、白二色，前者炽燃如火，稍一观之便觉业火缠身，皮肉皲裂，或十或多。

    后者净无暇秽，若琉璃一般澄澈，大放光明。

    红莲多而白莲少，正代表着秽佛洗罪界中业报犹存，能净化自身罪业的法门众成员为数不多。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几种颜色的莲华，如金莲、青莲等，各具妙用，此处略过不提。

    七宝池畔一株菩提古木葱郁而立，枝干虬结，在地面上盘曲成两个蒲团，其上正有两人相对而坐，闭目清修。

    萧炎和萧薰儿见状行礼道：

    “拜见世尊、世神。”

    一袭白色僧衣，如云间淡月的世尊睁开双目，眼中如蕴一方须弥世界，对二人笑道：

    “稍候片刻，其余几人还要一段时间。”

    “是。”

    萧炎和萧薰儿应了一声，身下忽然有青草长出，眨眼间就极为茂盛，亦是织成了两个蒲团，供二人安座。

    萧炎他们也不客气，顺势坐了下来。

    一旁闭目修行的世神此时也睁眼看向二人，颔首道：

    “你俩也突破至斗帝了，没有辜负道兄为尔等开启位面通道的苦心。”

    面对这位资格老、辈分高的世尊护法神，萧炎两人不敢怠慢，连忙回答道：

    “世尊开启位面通道，接引源气广惠众生，若是我等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实在无颜来见。”

    身着青缯轻衣，头戴雀冠，手持菩提树枝，佩有璎珞、耳珰、臂钏等佛门法饰的护法神嘴角露出笑意，指点道：

    “斗帝虽然是斗气大陆的巅峰存在，但不代表此境没有进步空间。

    “当你们离开这个位面才知道，斗气大陆其实很小，斗帝也算不得多么强横的存在。”

    萧炎和萧薰儿闻言心中一凛，刚刚突破带来的自傲感消失得无影无踪，沉声道：

    “我等谨记世神所言。”

    世神秀眉弯弯，露出好看的笑容，还要说些什么，忽然看向远处，扬眉道：

    “剩下的几个也来了。”

    下一瞬，又是四道身影凭空出现，在进入秽佛洗罪界的一瞬间就被不着痕迹地挪移至此，免去了赶路的时间。

    萧炎见此和身旁的妻子对视一眼，无奈地了摇了摇头。

    就跟刚才一样，他还是不曾发现世尊、世神之间是谁在出手，能凭空挪移斗帝。

    不错，这四道身影也是四位斗帝，就跟萧炎二人一样，皆是得益于世尊开启位面通道，引来源气之举，才突破成功，跻身于大陆顶尖存在之列。

    四人被挪移至七宝池畔，见状没有任何惊讶，只是上前见礼道：

    “见过世尊、世神。”

    而后也是坐了下来，待遇与先到的两人一样。

    见人都来齐，世尊轻笑一声，看向众人道：

    “三年时光，大陆上竟有六位斗帝相继出世，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后来四人之一，远古八族古族族长古元客气道：

    “若非世尊为我等开路，我和烛坤兄想来也到不了这个境界。”

    一旁的太虚古龙老祖长，如今的八部护法之龙部首领烛坤闻言也是点头，表示赞同古元言论。

    世尊闻言笑道：

    “不必妄自菲薄，诸位皆是一个时代的菁英，哪怕是没有出家人，仅靠自己之力也能有所成就。”

    后来四人中唯一的女性，八部护法之摩呼罗伽部首领美杜莎闻言哼了一声，直截了当道：

    “不要在此吹捧了，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众人对此见怪不怪，这位昔年的蛇人族族长被世尊降伏之后，心中嗔恚一直不消。

    虽然对于世尊所述都能依言而行，可是嘴上却不肯轻饶。

    对此世尊也只是摇头轻笑，不曾惩诫其人。

    法门众内部，其实远比外人所想要来的平和，等级高下之差并不分明。

    于是世尊道：

    “诸位或许心中有所猜测，出家人并非此世中人，乃是因缘际会降临此界，宣扬佛法，行普渡群迷之事。”

    萧炎、古元等人闻言脸色各有变化，不知世尊到底要说些什么。

    “如今出家人也在此盘桓了三十载，功行完满，遂有莼羹鲈脍之思。

    “此次唤诸位来，便是要交待后事的。”

    不顾众人神色，他继续道：

    “诸位好不容易修至了斗帝之境，想必对于前路如何去走也是好奇得紧。

    “关于如何开启位面通道，去往上界的法子，出家人已经教给了药老，以后你们自可前去请教。”

    一直没有出声的药尘闻言苦笑，没曾想对方干脆利落地把这个活计扔给了自己。

    “七宝池中彩莲乃是当年出家人以青莲地心火之茎重新培育而来，凡我法门众之人，皆有莲华于其中盛开，是法门众气运根基所在，尔等需好生对待。

    “待其中红莲尽数转为白莲，秽佛洗罪界便可改名天佛原乡，为大陆上佛修之源。

    “《金刚经》、《心经》等典籍出家人业已留在了‘佛书玉涧’之地，不过禅家悟道，不涉文字不依经卷，唯以师徒心心相印，理解契合，传法授受。

    “经文所言可以为证，不可为凭。”

    将后事一一交待清楚后，世尊再度环视一圈六位面色凝重的斗帝，轻笑道：

    “诸位不必如此，日后有缘或能再见。”

    一旁的世神伸手一招，二人背后的菩提树化作一道流光，与手中菩提枝相合。

    随着世尊背后二十道佛光层层展开，她对着六人轻轻颔首，走入其中，化作一株遮天蔽日的菩提古木扎根于其中一道佛光之中。

    二十诸天护法之菩提树神！

    被斗气大陆众生尊以世尊之称的光济在萧炎等人的注视下，身下浮现出一座石台，上面立有二十二根石柱，顶端各有一朵火焰静静燃烧。

    萧炎见此嘴角抽了抽。

    这是远古时代最后一位斗帝陀舍古帝所留的异火广场，深藏于迦南学院地底。

    当年帝品雏丹出世时曾欲在此掀起腥风血雨，最后被早有准备的世神出手赶走，将其撵到了中州。

    后来又被在旁窥伺已久的魂天帝得去，仗之突破至斗帝，信心满满地打上门来，却被世尊击败。

    这位此世第一帝自此下落不明。

    没想到世尊离去前，还要把这座异火广场带上。

    怎么说呢？

    莫名给人一种吃不完饭打包带走的错觉。

    见到几人面色诡异，光济笑了笑，指了一下秽佛洗罪界深处道：

    “这异火广场于出家人有大用，却是不好留给诸位了。

    “不过那尊陀舍古帝的雕像被出家人放在此界之中，其内还有一道古帝遗念，你们若是有闲，大可前去与之论道。”

    他伸手一抓，异火广场飞入手中，化作一盏石灯，二十余种火焰合作一色，在其中静静燃烧。

    托了托手中灯盏，光济笑吟吟道：

    “如是光明，普照十方一切世界，其有众生，遇斯光者，垢灭善生，身意柔软......”

    他吟诵起《无量寿经》中对于阿弥陀佛十二光的记述，身影逐渐变淡透明，在六位斗帝眼下消失不见。

    只留话语悠悠。

    “......若有众生闻其光明威神功德，日夜称说，至心不断，随意所愿，得生其国。

    “南无阿弥陀佛。”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