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泾河边，龙祠。

    虽然太阳还没有出来，天刚刚蒙蒙亮。但是龙祠内的场景，已经可以看清大概。

    宽大的庭院内，多出一座圜丘坛。

    上层二层皆有供品摆放，器皿礼器数百件。下层陈设编磬、编钟、鎛钟等乐器，组成中和韶乐，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若是正常情况下，哪怕只是场面的布置，也得花上几日功夫。更别说建造巨大的祭坛，更是一个月也未必能完工。

    可就是如此宏大的祭坛，昨天傍晚还无人见到，好像一夜之间便建起。

    对于已经目睹许多神迹的长安百姓，这种事不会再让他们惊奇。相对于祭天仪式本身，还是开放香禁更让他们激动。

    不过还是有些见识广博的人，隐隐察觉到一些怪异的地方。

    “奇怪，怎么没看见神位？”

    “什么神位？”

    “当然是祭天要拜祭的神位，玉皇大帝和诸位星君的。没有那些神位，皇帝陛下拜祭谁啊。”

    “对哦，还真的没有见到。诸位星君的也倒罢了，连玉皇大帝的主位都空着……”

    人群之中传来一阵议论。

    议论的焦点不是一夜建好的祭坛，而是祭坛上面摆放的牌位。

    但凡这种祭天大典，都会摆放多组神位。上层圆心主位是昊天金阙玉皇大帝的牌位，二层摆放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

    可龙祠内的圜丘坛，二层牌位并无具体神祇名称，只是单纯的日月星辰等字样。

    上层更是奇怪，虽然供品一应俱全，但根本连牌位都没有。只有一个漂亮的黄金支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高空云层上，太白金星与王灵官垂手站立，俯视着下方的情况。

    “唐人是越发的放肆了。”王灵官表情阴沉：“祭天大典，竟然不摆放陛下神位。”

    王灵官为道门护法尊神，太乙雷声应化尊，最见不得嚣张狂妄之人。当年猴子大闹天宫，道门许多强者都没有出手。唯独他看不得猴子嚣张，持金鞭上前挡住。

    今日奉玉帝旨意前来观礼，知道此行另有缘由。但见唐人礼仪有失，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陛下真没猜错，李世民果然胆子很大。”太白金星叹了口气：“这李世民，是想在天庭之外，以人王之身再立神道。既然在再立神道，自然不会摆放陛下神位。”

    王灵官并没有发怒，只是讥笑道。“李世民又不是人皇，哪里有敕封神位的资格。他这不是狂妄了，而是愚蠢。”

    太白金星道：“他当然做不成，但凡人却未必知道。需知道在这南瞻部洲，凡间诸国都以大唐马首是瞻。”

    王灵官沉默片刻，道：“李世民不愿为佛门棋子，但摒弃道门与天庭更是大逆。若是真行逆天之举，老星君是否考虑显圣一见？”

    太白金星笑道：“灵官在此，又何需我这糟老头子去见人。”

    王灵官哼了一声，道：“老星君拽上我，原来本意在此。”

    “灵官这却错怪了。”太白金星轻捋须髯。“若是灵官不愿，老头子亦不会勉强。”

    王灵官目光闪烁：“老星君不必言语相激，若是李世民行悖逆事，本神不会作壁上观。哪怕和大唐结下因果，亦无所惧！”

    太白金星肃然起敬：“灵官如此信念，真是让老头子惭愧。”

    王灵官冷哼：“这话便算了，老星君想什么，我心里自然清楚。”

    太白金星笑了笑，不恼也不反驳，只在心里生出些许唏嘘。

    神仙没有不在乎因果的，一个个都是稳如老狗。像王灵官这样头铁的，整个天庭也翻不出几个。

    太白金星甚至善心发作，有心指点指点劝劝王灵官。

    这次头铁就算了，以后得收敛收敛。就算不稳到他这种境界，也别莽的太厉害。

    太白金星刚要说什么，突然和王灵官同有所感，转头看向一个方位。

    只见佛光莲花闪耀天边，正是骑乘金毛犼的观音菩萨与木吒惠岸一同到了。

    太白金星表情凝重：“虽然知道佛门会来人，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位亲来。”

    王灵官更是眉头紧皱。“来便来了，为何还带着金毛犼？若不是有厮杀之事，菩萨很少放那畜生出来。”

    太白金星道。“既然来了怎么也得见见，反正不会是冲着你我。”

    王灵官和太白金星刚想过去，却见菩萨远远点了点头，便将视线移开。

    两人当即停住云头。

    菩萨显然不想和他们说什么，自然也无需上前讨无趣。

    两人交换了下眼色，也没再说话，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下方的龙祠。

    菩萨远远的看了两人一眼，似乎也有些意外。

    “太白金星过来不奇怪，却没想到太乙雷声应化尊也会随行。”

    木吒问道：“菩萨，难道他们也打玉龙三太子的主意？”

    菩萨摇了摇头：“他们应该是冲这次祭典来的。”

    木吒狐疑：“祭典？”

    菩萨道：“李世民亲善龙族，对佛门有些抵触。此次名为祭天实为封神，隐隐有和佛门对抗之意。”

    木吒惊怒：“如此大逆，菩萨之前怎没有说？”

    “因为没有意义。”菩萨道：“佛门在大唐的影响力本就有限，即便李世民再弄出一个教派也没什么关系。佛门需要慢慢积累气运，待真经取回大唐后才是介入的良机。”

    木吒明白了，恍然道：“所以现在受影响最大的，反而是天庭和道门。”

    菩萨道：“不错，李世民若真想敕封神位，可谓是愚蠢之极。除非他真的敕封成功，否则等于凭白得罪了天庭和道门。”

    天空上的神佛各有所想，下面的祭天大典也开始进入程序。

    龙祠前方早已铺上了华丽的长毯，李世民率领着文武后妃，在御林军的护卫下，从毯上远远走来。

    李世民步入龙祠之后，正殿的青龙塑像嗡的一声轻响，放出道道霞光。雾气缭绕的偏殿，立时探出许多头颅。

    多面貌狰狞，妖气升腾。一看便知是非人的异类，披毛带角的妖魔精怪。也有些许人族散仙，灵气混杂无一是仙道正宗。

    “哼，魑魅魍魉。”王灵官在天上见了，是满脸的不屑。

    木吒惠岸虽然没有说话，眼中也尽是鄙夷。

    凡人只能看到雾气比方才更浓了些，见不到那些妖魔地仙。但是云端之上的几位，又怎会瞧不清楚。

    相对于王灵官和木吒的鄙视，观音菩萨和太白金星的表情却都有些严肃。

    那些精怪的确都上不得什么台面，最强的也不过是天仙水准。绝大多数都是几百年的妖仙，千年以上修为没有几个。

    但是数量方面，却着实有些叫人心惊。

    “阿弥陀佛。”菩萨诵了声佛号。“还好来看了一眼，否则日后必生祸端。”

    木吒道：“菩萨，我观那些精怪，并无多少戾气。即便少些管教，应该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吧。”

    菩萨摇了摇头：“些许砂砾可为童子戏，可若聚沙成塔便不可小窥。此前虽然对龙府有些在意，却没想到会聚拢这多妖魔。再多些日子，这龙府只怕尾大不掉。”

    木吒若有所思：“菩萨的意思是……”

    “先看天庭如何动作吧。”菩萨望向太白金星：“虽然玉皇陛下有自己的打算，但绝不会允许龙府做大。”

    太白金星没注意到菩萨的目光，但是脸色确实不太好看。

    “这里为龙气所干扰，此前竟没发现聚了这多的妖怪。”太白金星忧心忡忡：“任由他们继续做大，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王灵官看了太白金星一眼，忍不住道：“老星君多虑了吧？”

    “我倒是希望多虑。”太白金星叹道：“莫忘了龙府之中，还有泾河龙王和摩昂太子，这势头快赶上当年七大圣的花果山了。”

    “老星君想太多。”王灵官摇头：“当年花果山那七大妖王，牛魔王和孙悟空都是太乙妖神。泾河龙王和敖摩昂不过是金仙道行，可是差的远呢。”

    “道行虽差一些，可这两条龙的身份不一般呐。”太白金星道：“泾河龙王后面是泾河水府，摩昂太子背后是西海。”

    王灵官觉得有点道理，还是道：“无太乙，不成势。如那花果山，抓了孙悟空走了牛魔王，不过是乌合之众。龙府若真敢作乱，我一人一鞭便可荡之。”

    “说的也是。”太白金星笑了笑。“幸好没有太乙金仙。”

    太白金星话音未落，就见偏殿之中晃晃悠悠走出一名黑汉。

    黑汉身穿甲胄面貌狰狞，一看便知是妖魔之流。

    龙祠内聚拢许多妖魔，也不在乎多这么一个。可太白金星不经意的拿眼睛一扫，险些从云端跌落。

    王灵官更是双目精芒四射，攥紧了手中金鞭。

    妖魔和妖魔亦有分别，这黑汉与其他妖魔截然不同。

    身上虽然妖气升腾，但暗合天地混元一气，显然已经得了太乙正果。

    太乙金仙，活的！

    相对于太白金星和王灵官的震惊，观音菩萨更是一阵恍惚。

    “这黑熊，好像有点眼熟……”

    ……

    《旧唐书》卷三，本纪第三，太宗李世民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