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锦衣行:草蛇灰线 第三十七章 故人抱剑去
清早,天气比昨日又凉少许,秋草沾露,薄薄的晨雾也终于迫近乐安镇边缘。
许折梳洗好,不急不忙地端着碗绿豆粥,站到外头与邻居聊起了天。
他的住处往西是大片的良田与树林,东边也只有这么一户邻居。
笑谈之中,许折远远望见一少年抱剑而来。
是许航。
许折心中流过一阵怅惘,还是……走上那条路了吗……
七十余岁的老头顺着许折的视线看去,然后端着米汤笑着走开了,“你忙。”
许折点头,说:“中午我给你送些南瓜吧,家里长多了,你叫孙女做些汤。”
“哎,好嘞!”老头驮着背回家去了,然后迈着不便的腿脚跑到自家地里,搂了一篮子芥菜送到了陈小青手中。
许航身穿儒衫,长发不束,抱着一把木剑,脚步很轻。
他沉默着自树边走过,老树无风自动,抖落数片青黄的叶,叶子落到他肩头,他全然不顾。
他走过来,站到许折身边,第一句话就洒脱无比:
“这是我最后一次穿这身衣服了。”
许折用筷子从碗里挑了颗绿豆,放进嘴里,细细嚼完咽下去,然后握着筷子轻轻给了他一拳。“不念书了?”
“念,”他笑笑,“只是换本书。”
“哦。”
许航望着许折,道:“我此次来找你,是来道个别,我要去修行。”
“往何处去?”
“长安以北。”
“何时走?”
“今日。”
“院试成绩还未出来。”
“过,于我无益;不过,徒乱我心。脚下已现通衢,再教功名遮眼,下下之举。”
“你父亲那边呢?”
“已经谈好了。”
“那,何时回来?”
许航顿了一下,道:“长安雨顺,鸿书南来。”
许折微微颔首,同时仔细打量了一下站在他面前的抱剑少年。
突然之间,他觉得许航长相其实很好看,清清瘦瘦,眉目干净,五官天成,身高也与他相仿。
尤其是他抱着木剑的站姿,很像一位许折曾经接触过的女子。许折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只记得她抱剑的婷婷之姿。
许航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许折,我爹昨日向赵县丞家提亲了,她不同意,还问我是不是有病。”
“哦,虽在意料之外,但于情理之中。”
许折点点头,喜闻乐见,令人舒适,建议加精。
“你这表情好像……幸灾乐祸?”
许折严肃地板起脸:“我许折,不是这种人。”
“算了,我来的路上听说许成灰死了,就是那个雇赵卜住来我家武馆闹事的那个家伙。”
“死了?”
许折一愣,随即又释然了,此事似乎早在许成灰被野猫吃掉小弟弟后,就已定格了。
“嗯,听说两个眼珠子被人挖了,全身上下的皮肤都被藤条抽烂了,死的很惨。”
许折又回想起了那日许成灰与他父亲来到自家,求他帮忙作弊的场景。
许成灰当面的非人言论,然后被他几巴掌打的鼻青眼肿……到了后来许成灰莫名地就太监了,再后来他父亲来求他,放过他儿子……
随着许成灰的突然死亡,他与许成灰之间的过节,似乎瞬间烟消云散,成了过往。
许航站在许折对面,站了好一会,终是相对无言。
“那,我走了。”
“再会。”
他说:“你既然也能修行,那便修行吧,我不想他日相见,我正当年少,你已垂垂老矣。”
许折喝了一口尚温的绿豆粥,将碗递给许航,又从他怀里取来木剑,细细观摩,道:“修行不易,戒骄戒躁。”
“你我同辈,此话不需你来讲。”
“好吧。”
“那,再会。”
“一路顺风。”许折还剑。
“道阻且长,顺也好,逆也罢,行则将至。”许航轻笑着摇头,拔剑,并指轻抚剑身,“路漫漫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
许航最后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离去。
许折望着他坚毅的背影,轻叹一声。
回了屋,窗口的布娃娃又传出声音:“唔……那个人好眼熟哦~”
“未来的大唐天师。”
“哦,是他哦,听说他躲在屋子里就能给巫族带来灾难。”希尔薇又问他,“那你呢,未来巫族那边入侵你们大唐,你要是还活着,你也会参加战争吗?”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回了屋,许折开始整理未来的发展方向,精确到每一天该做什么,每一步该做什么,遇见突发情况该如何处理。
———
院试成绩一公布,立刻赶赴黔州。安安静静的血肉对他的帮助越来越小了。
灵气,灵气,他需要磅礴而精纯的灵气。蜀山聚灵大阵几百年聚集的灵气资源,用尽一切办法,他都要得到。
去接触蜀山四品炼丹师,抱他大腿,定制融魂丹。
必须得到蜀山重宝:实力锁定器——蜀钟仿品,而后利用其关联,将正品据为己有,自然,此为后话了。
如果可以,结交徐裁衣。
重回炼药师工会,重入丹途,自给自足。
割许轻雪这茬小韭菜。
融合体内鬼魂,隐藏灵魂年轮,掩去名单定位,幸运的是,这个定位只能确定大致范围。
蜀山脚下不远处的白家,地下有蛟脉,中间那个密室带着一丝龙气,可以极大抑制鬼魂的实力,为不二之选。
.......
————
他的时间很紧迫,留给他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年。
中午,许折带着他哥,带着美酒、银票,去了一趟衙门。
这一天傍晚,两封信件,遥寄黔州,许折望着那两只白鸽,长舒一口气。
有了县里公章与县令的手书,许多不合情理的事,都顺理成章起来。
依旧是这一天的傍晚,淮梅无数常青之树一瞬之间,叶子飒飒飘落,和风而舞,像是在为谁送行。
那个在武馆端茶送水的笑盈盈的小姑娘消失了,那个不怎么管事的客家掌柜也辞了工作,锁了庭院,不知去了何处。
许航走了,抛下这片故土,毫不留恋地走了。
命运的齿轮再一次精准地碾过这个命运交错点。
那个姓宁的姑娘,心中怀着乱撞的小鹿,带着她逐字斟酌的天蓝色书信,来到了许折的家中。
“许维清,我写了一封信,想要寄给轻雪,可我怎么写都觉得不满意,你能帮我改改吗?”
许折看着她带着炫耀、敌意的目光,苦笑着点了点头。
“明天来取。”许折说。
“好的,哦,对了,你和轻雪只是朋友关系吗?哦,别误会,我就随口问一句,你别多想……”
许折多想了一下,道:“不是朋友,只是认识。”
待她走后,许折拆开信,认认真真帮她修改润色,古往今来情诗名句信手拈来。
然而,第二天,她却没来取信。
后来也没来。
因为来自黔州白家的消息,像风一样席卷了小小的乐安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