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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锦衣行:草蛇灰线 第二十八章 故事

    许闲音被赶回了自己的小房间。“你已经七岁了,不该再和父母睡了。”

    她现在很好奇,那间许折为那郎中安排的屋子里,到底在发生着什么事。

    许折前天临走前要求家里为那郎中准备了好多祭祀用的东西,每一种还规定了精确的数目。

    她很想去看一看,只是一想到许折的嘱托,她又吐吐小舌头,关紧了窗户。“叔叔一定有大秘密。”

    一阵阴风吹过,直刮得那间偏僻小屋的窗户哗哗作响。

    名唤周晚身的赶尸人此刻正敞胸露怀,胸口偏上方有一个血红色的孔洞,孔洞周围已经结痂,这是昨晚的伤口。

    “这乐安镇,果然是出事了……鬼多了,不是好事,不是好事啊……”

    周晚身坐于地上,地上铺着一席凉席,凉席上摆放着几碗鸡血,还有其他一些活物的部分躯体,以及纸钱花圈等等。

    他的周围围着七个稻草小人,每只草人上都披着一件写满红字的纸衣服。

    他取出一只小铃铛,“当当当”地摇了起来。

    充满怪异韵律的响声飘荡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很快,周围七个小草人就动了起来,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某种阵法不停来回,最后盘膝而坐,落在了这小阵的七处阵眼。

    周晚身干涩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无奈与辛酸:“各位小鬼行行好,行行好咯~”

    “这里人家是户好人家,积善积德……”他按照许折叫他背的功德话全部说出,絮絮叨叨了近一刻钟。

    他的脸色越来越暗,本就苍老的躯体此刻更是阳气不足。

    “这儿有一副上好的肉身,小鬼大鬼尽管来咯~”

    阴风吹开了窗户,灌入简陋的房屋里,吹打在他的身上,变成了尖刀,变成了长剑,使他的胸口上方再次多了一个血洞。

    血洞约有半寸深。

    周晚身心中念叨着许折许诺的一百八十两银子,疼痛感顿时减轻了许多。

    人鬼殊途。

    这些小鬼寻常不会产生什么较大的负面效果,但它们一旦聚集的数量多了,凝聚起来的怨气怕是要产生一些满意预料的变化。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乐安镇,尤其是这许家周围,阴气太重。

    好在今日的阴气比昨日少了许多,虽然不知原因,但对他而言显然是好事。

    他与尸、鬼、僵,打了几十年交道,对这些东西很敏感,自然也清楚这阵法对他自身的伤害有多大------这就是要他祭献自己的血肉、阳气去消散周围这些阴气。

    只是人为财死,只要许折不欺他,事毕后,给了剩下的一百六十两,那他这下半辈子都不用再努力了。

    至于这年轻人为什么会画这种阴暗的引鬼密图,他不想去了解。

    他继续念着,声音沙哑而苍老。

    那些祭品、草人又开始动了起来,在这黑漆漆的房内显得格外恐怖……

    ……

    ……

    一夜静谧,直到晨光熹微,许折吃了些米粥,再次踏入了考场。

    许成灰还是那副生人勿近样子,不了解他的人只道心性如此,不过许折细看还是能看出他更痴呆了一些,双目更是无神地很。

    依旧是这个考场,只是监考官换了,一样的程序步骤,只是没有监考官再对他叮嘱一句不用紧张了。

    许折坐姿工整,握着毛笔,对照着题目细细在稿纸上演算。

    第一大题,只是些简单的加减乘除。

    这个年代的九九乘法口诀虽然与现代顺序略有出入,但依旧涵盖了一到九的所有乘法运算。

    所运算地数字也并不大,加减在三到四位数,乘除全在两位数,这种运算容易程度对于许折来讲,跟玩一样。

    接下来几道题都是些鸡兔同笼、和尚吃馒头类的问题,虽然难度递增、花样也繁多,但都逃不出二元一次方程的涵盖范围。

    紧接着是应用题,大致就是农业收成、价格等等的实际运算,不难。

    最后,脑筋急转弯,将男女感情融合进概率学中。

    许折脑子向来一根筋,转是不可能转过来的,最多掰弯。

    检阅、搁笔、收卷、离场。

    夕阳斜挂,霞光满天,远望去,像通红的灯笼,又像大团大团浸了红酒的棉絮,许折想起了上一次他父亲离家的场景。

    那时大年初一,许折贴完对联,仿佛一个转身,他的父亲又不见了,连告别都没有,又跟着那来历不明的道人寻找长生不老药去了。

    许折记得那个春节,他母亲开心地准备了很多很多东西,然后又一个人默默地收好,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小青试探地问了句:“少爷,我们是明日午后回去?”

    “后天早晨。”许折讲道,而后皱起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夜里不安全。”

    官府在这种考试前后都会加紧巡视,但总不可能护得所有考生安全。

    现在已是八月了,秋意也越来越重了,陈小青走在许折身后看着他瘦削的身影,再次生出了陌生之感,这种陌生感进一步衍生为失落彷徨。

    “少爷……”

    “嗯?”

    “没事。”

    许折点点头又兀自走去。

    周围与他一样的考生收拾了行李或成群结队或独自一人朝着场外走,他们脸上表情也是丰富的很,春风得意、失魂落魄、百感交集,不一而同。

    许多人自考场走了出来便已经知道了这次院试的结局。

    有个少年喋喋不休地与一旁另一个少年说着这次考题是如何如何简单,丝毫不顾及后者越发难看的脸色。

    有个青年平静地卷着书籍,走到半路突然狂叫一声,又迅速地恢复如常。

    有个中年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连连自语:“不考了,再也不考了。”

    有个老书生已经疯了,坐在地上心力交瘁地哭笑着:“哈哈哈,又不会做,又不会做……”

    此地学子都是知道他的,这老书生已经连考了四十余年,父母已亡,无妻无子,无依无靠。

    他们走过,看着他痴呆望天,看着他老泪满脸,看着他仓皇大笑,拍击地上尘土,看着他将自己的书籍全部撕成碎片……他们只是在心里叹了一声:“终于疯了。”

    官府卒隶也只是摇摇头,不忍心赶他走。

    老书生望着走过他身边的许折,木然地问:“能考上吗?”

    许折不说话,他只是路过,他有些同情,但也只是同情。

    许折带着陈小青离去后,那老书生依旧坐着,望着路过的每一个学子,不停地重复着:“能考上吗?”

    只要有人搭理他,他就抱住那人的腿,喃喃不休:“你知道我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吗?我有很多故事……”

    直到那红彤彤的夕阳完全落了下去,也没人想听他那老掉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