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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记:第八卷 2008 年 7 月 看清来路断了去路(四)

    辛追娭毑现在住的博物馆里

    事发后,两女人待我醒来,在我父母怪异又带有怀疑的杀人眼光里,没两天,各回各城。再不回去,我父母只怕要起诉她们是教唆肇事者了。在莎拉带有监督意味地陪伴下,葛曼丽是真上了回长沙的飞机。据莎拉说,庄学钟加油门的那刻,曼丽感受到了庄学钟最终的绝情。她的一天天一点点一圈圈积攒而满的美好想象,在陌生冰冷的一瞥和重力狠心的一脚油门之后,被撞到粉碎。那场车祸被撞到粉碎的还有我的两个手机和 2001 年到现在的某些记忆。

    回忆到那一撞,我浑身震颤,当时的意识不禁调到当下来。清晰一件事情的可怕再次袭来。

    中午,我无心用餐,坐在办公室里,挂罢莎拉电话,真实再现,发抖的手伸向前,握着一个空圆,此时猛然看到大货近在咫尺,在零点几秒里,我听到的不是脚踩刹车声,而是轰了一脚油门的声音!我的脚明明踩着右边的踏板,我竟然是有意撞上去的!是的,是的,是我自己有意要撞上去的!我是自杀的行为!

    我就那么无奈吗?是什么趋使我要不惜生命危险地做这样一件事?我恨透了葛曼丽,还是我自己?又或是——

    回忆,绝对是对自己的犯罪。我全然不知,借着惯性一味地回忆下去,找到密码将屏蔽的事点击开来,那展开的图景,就这样,又再令我继续,走上一条回忆的不归路。

    我看清了来路,断送了前路……

    从出车祸的香港回到长沙,我如同一个残障的宝崽,如同谁家里的宠物,无意识地在家休养。部分记忆像暗夜里的潮水每日每日地渐渐涨起退下,退下一部分,留下一部分。我知道了自己的年龄、职业、处一屋的二老是父母——我推测自己是得了全球最流行的职场忧郁症,否则不会这般在家休养,吃饭,吃不清白的药物;睡觉,睡有梦缠绕的觉。对于我推测出的因由,家人顺水推舟,小心维护。他们从不提及车祸,哪怕是与“车”与“祸”两字任何有关的谐音。电视里一到这方面的画面新闻,就装模作样地调台。我明明可以开车送他们去上街,他们说不用,等我养好身体再出门。

    全世界只有我不知发生了什么,我以为自己是按公司程序请了假,在这样以为的理由里我休息着,休整着,也是休克着。

    诺基亚 N95 的铃声响起,有公司事务方面的电话,我已达到了应对自如没有障碍,我的“以为”便更多了“自信”。车祸的现场,我那台手机撞成了无数零部件分离的碎尸。新手机是公司老大周董要人替我买的,买完试好就交到了我家人手上,家人帮我装模作样地弄了几个家里电话打入和我用手机打家里电话的纪录。至于短信的存在,也不过是父母和我的短信来往,非常日常的话语。至于手机上的照片或视频定然是打开无显示的。老人家没那么专业,再想阴我,也不过如此。但这些手笔足以令我这个半残的人,轻易地落在他们编织的谎言里生活。

    手机里没任何存号,我没那脑子去在意,荒诞地告诉自己,是自己不爱存号,自负地断定自己记忆力超强,只要想到谁,谁的号就 0 到 9 自由组合跳出来。也怪,我竟然可以慢慢地记起公司主要领导的号、父母的号、玩得好的一两个朋友的号,或许是从想赚钱那天起就对数字有天生的敏感?

    车祸事件和相关人及这十年的诸多事在脑内没存档。与其说,那些“有用的、宝贵的”记忆是父母帮我唤起的,不如说是哪一天的一根烟。

    那天我可以上街了,一坐到黄兴路步行街,无目的的一人扮行尸样地走。一堆堆八零后九零后可能还要“后”的潮男潮女从身边涌过,觉着陌生,我像到了另一个世界。好在黄兴的铜像大气而威严于眼前,他可以令我熟悉到、链接起辛亥革命的历史,但我仍是找不到这条街熟悉的曾经。

    我全然记不得和谁来过,和谁在这里干了什么。一个名烟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几近本能地踱入,自己也不会理喻地顺手拿出二十四元零钱买了包芙蓉王,一元钱买了个一次性打火机,熟练地扯掉塑纸,抠掉金铂,捉出一根来,点着,吸。

    尼古丁像条蛇游入大脑,思想被咬了一口,这才发现,原来我是烟鬼系列之一。这么多天待在家,我竟可以做到一根烟不吸,没有那种“肚子很饱,口里没味”的感觉。要不是车祸那般,我哪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多天戒烟”纪录。

    这时,旁边一家贴满偶像的音像店里大声放起长沙最流行的本土 RAP 组合C-BLOCK 的《策长沙》:

    我从细到大,住得长沙河西,

    恰的水,恰的鱼,哈是湘江河的。河东到河西,那里到这里,

    公车线我哈熟,万一不懂就打的。我不是杂满哥也不是老口子,

    但是槟榔不选别的只恰老口子。你知道长沙井,长沙烟,长沙酒,不知道红花坡,黄土岭,黑石渡。

    马王堆的辛追娭毑现在住得博物馆里,省图书馆从周一到周日都是满的,

    古迹现在只有走马楼和天心阁,爱晚亭和岳麓书院你要清白,

    你听过弹词,不一定听过 C-BLOCK,你知道练地,不一定知道 HIPHOP,我们住得长沙,所以长沙话说唱,你要懂味,举达手摇,就像我国泛。嗲嗲 60 岁还要克五一广场玩板,

    驮达崽要恰辣椒,她讲不然难产。恰得亏,霸得蛮,这叫长沙态度,湘楚的古老文化,长沙才有。

    我在附中读书,国里有条堕落街,小吃尽是,妹子一个比一个 HIGH。一车过桥步行街,还搞点别的,

    药王街的四合一,那硬是要恰热的。记住长沙有花鼓戏和湘绣,

    听达刘海砍樵就不想走。

    C-BLOCK 欢迎大家来到长沙,长沙人伸出你的手再莫讲嗒。长沙 CITY,长沙 SHOW,

    长沙 C-BLOCK,长沙 FLOW,长沙妹驼,叫长沙 GIRL,我从南门口走到河边头,

    月亮粑粑逗里做个嗲嗲,嗲嗲出来买菜斗里做个奶奶,月亮粑粑逗里做个嗲嗲,嗲嗲出来买菜斗里做个奶奶,跟你感,我是长沙牙子地道的长沙娃,

    所以长沙的说唱我用长沙话,从小到大,从细到老。

    0731 时刻子让你觉得骄傲,

    南门口,河边头,变化的很大,以前稀烂的百正街早就已经不在。从东塘,清水塘到扫把塘,

    还有长岭,窑岭到五家岭。

    长沙飞快发展,城市越来越好。就像长沙的 HIPHOP。越来越吊。长沙电视厉害,收视飞上天,

    想法走在别过前面,你们摸拢我的边。老一辈的长沙里手,创建美丽星城,告诉我们恰苦耐劳,是长沙精神,

    长沙好多靓姐,星姐倾国倾城。我爱长沙,要感出我的心声。每次演出,嗲嗲娭毑跟达我吼,

    要恰好恰的,细牙子哈跟达我走。四娭毑,杨裕兴,火宫殿,

    饭前长沙井水,饭后点一根长沙烟,不仅恰的饱,味道好还黑便宜,

    实在不行,还可以,七圆的七扁的。国里除开月亮粑粑还有糖油粑粑,

    斗里坐的不是嗲嗲,但是真的很好恰。还有南门口,最香的臭干子,

    哪个感不好恰,就是杂撮霸子。我爱长沙,她就像我的姆妈,我们都是策神,叫做 C-BLOCK。

    不是桥多力多,也不是解精筐精,只是代表长沙向大家表示欢迎,长沙 CITY,长沙 SHOW,

    长沙 C-BLOCK,长沙 FLOW,

    长沙妹驼,叫长沙 GIRL,

    我从南门口走到河边头。

    痴痴地我驻足听完,大多词听清,叹如此有才华的年轻人把长沙搞得如此诱人,不了解不喜欢长沙的人也会为之爱上长沙。我努力找寻对长沙的爱,找寻自己在长沙的足迹,放空了没有爱的自我,让歌里唱的长沙涌来,我想用长沙的好来温暖没有知觉的我。

    一团喷出的雾是走过肺的程序后包在眼前,白乎、恍惚,人景消纵,神经放肆搭在乱处。乱却不通,像极长沙的街,四通八达却四处修路,行不过去。莎拉、庄学钟和葛曼丽的影像如幼时电影里的人物,隐隐闪现时,又变得迷乱无踪。站在街头,我没有一点失忆的意识,简单地认为是睡多了觉头过于昏沉而致。

    现在不会了,只要有什么事想不起来,我会认为是车祸之故。只要是莎拉的一个电话或一根烟,就会链接无数记忆的网页,再浓的烟雾都不会遮挡视眼,它只会带我通往真实的过往细节。2001 年的桃花节到今天清晰得不能再清晰,死婴的课题也找到了最接近的答案。

    我是这样认识莎拉和葛曼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