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登是看到那面光之墙壁之后，才放下心来的。

    那墙壁并不是像防护系，或是变化系之类可以简单分类的法术形成的效果。那其中混杂着不同种类的法术灵光，但即使通常情况下，被认为是对立的派系，也在这个墙壁中和谐的共存与相互支持着。

    布兰登想了半天，才明白这种奇特的法术效果在哪见过。

    他手中的万法卷册，也是这样混杂着不同类型的法术，和谐而统一。这种创造法术的技巧，并不是简单的增强或变异，而是事先规划好了想要达成的目的，然后像是完成一项工程一样，一块一块的将最适合的部件码在了一起。

    不论使用的法术究竟是几环，这种组合法术的技巧，就已经不是一般法师可以企及得了。就算是传奇法师，想要完成类似的创作，也需要巨量的试验。

    毫无疑问，创造万法卷册的人，和创造这个滑道的人，都是魔法领域中的大师。

    但布兰登不觉得滑道的创造者仍然在世，毕竟有这么厉害的法术，不应该会甘心隐匿于世的才对，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这一个上古的大能者，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之河中黯然消逝。

    他们一行人最终聚集在了一个大厅里，先下来的半身人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发光的罐子，给后来的几人多少指明了方向。

    可惜，那罐子里尽管装着不少托拉姆萤火虫，但那些萤火虫制造出来的游移微光实在太弱，只是让出口附近的方寸之地变得略微可见。

    布兰登下来后，拿出了好几个矮人特制的火把——这都是卡穆利准备来行夜路用的——一下子将空旷的大厅照的有如白昼。

    “味道好糟糕。”布兰登吸了吸鼻子，只觉得鼻腔发痒。这个大厅中的空气看起来是许久没有换过了，让人有点恶心。

    就在布兰登想要咳嗽的时候，他们头顶一阵闪光，十几个发光的通道同时开启。

    巨量的风涌进了大厅，在整个房间中来回扫荡，转眼间就将那些不洁净的空气换了出去。但顺便也带走了布兰登刚刚一直注意的东西。

    那是散落在大厅高大石柱旁的骸骨，那些遗骸看起来历史已经无比久远，甚至禁不住这一阵风的冲击。

    布兰登还未来的及凑过去，这些骸骨就已经在风中碎裂成了不少细小的粉末，然后被卷进了另一个世界。

    风元素通路，大型空间换气用的最佳法术。布兰登看着那些冰蓝的传送门，回忆着当年龙粪事件中，那个会长开启的一模一样通路的样子，摇了摇头。

    这个法术一开始运作，再想要去辨认那些骸骨的身份，就变成不可能的事了。

    哪怕他已经是个大法师了，也不可能真的追进风元素位面，去捞回那些已经不知去向的粉尘进行分析啊。

    “米罗。”布兰登一只手捂着脑袋，试图让被风卷起来的头发贴回头皮，一边高声喊道，“你当时去城镇的时候，看到那些骨头了？”

    半身人摇摇晃晃的看着他，无辜的摇了摇头。

    然后举着手中的罐子，指向一边喊道：“没有没有，我进城镇，是走的那边的半身人之路。”

    布兰登闻言看去，顿时哭笑不得。米罗指着的是一个管子，那管子刚刚够一个半身人略低着头前进，而且那管子只有上方有一些透明的圆孔，就好像是给一些恶趣味的人用来偷窥的一样。

    风来的快，去的更快，只是说话间，那些位面通路就依次消失，只剩下两个不大的通路仍然开启着，为众人提供着新鲜而稳定的空气。

    矮人喘了一大口气，急急忙忙的收拾了一阵自己的胡子，才加入了布兰登和米罗的谈话。他瞪着眼睛问：“你怎么知道那是半身人之路的？”

    “当时我进来的地方写着呢。”米罗耸肩，“而且在这大门旁边不是也写了吗？我听说矮人可都认识图诺斯语的呀！难道你是一个假矮人？”

    米罗说完，眯着小眼睛，严肃的审视着比他高了一头的卡穆利。

    “我当然认识！”卡穆利看了一下开在“半身人通道”旁边的大门一侧写着的字，不禁老脸一红，将头转了开来，“我只是没看到而已！”

    图诺斯语？

    布兰登倒是有些惊讶，这种古老的语言现在知道的人都不多。那是上古一个如同神话般的时代所流行的语言。那是一个属于魔法和法师的时代，每一个在帝国阴影中瑟缩的索拉森法师，都会向往和怀念的时代。

    但除了知道那时候有着极度发达的魔法文明之外，其他的资料，基本都被证实是失实的记录，或者干脆就是后人的杜撰。

    至于那门语言的地位，比现今的帝国语还要高一些。毕竟帝国语只在帝国附近，会打交道的种族成员中流行。

    但图诺斯语可是各种族在外游历的成员基本都会的官方交流用语。

    布兰登倒是在老师带他去参观索拉森的大图书馆时，曾看到过研究这种语言的专著，虽然没有去读。但他还记得老师曾说过，这种古老的语言在矮人王庭的典籍馆里仍在使用，而认识这种古语的矮人也都算得上矮人里学识渊博的那一类了。

    所以布兰登不奇怪卡穆利为何会视而不见——这个老家伙粗鲁的根本不像读书人，说认识肯定也只是死鸭子嘴硬。

    他比较好奇，一个半身人，到底是怎么认出这种古老语言来的。

    “等一下让你们见见我的朋友！”米罗自己公布了答案，“我和他在这个地下玩了好长时间，他可好心了，不光教了我图诺斯语——当然不是很多，我只能看懂半身人呀，龙呀，陷阱呀之类的词，等他知道我想去伊尔索恩镇看看的时候，特意把这个大东西开到了这里，然后还告诉我有危险的时候回来的路呢。”

    “这里还有别人，是他送你进的城镇？”布兰登惊到，其他几人也闻言当即戒备了起来。

    如果半身人没有说谎，那么这个地下不知有多大的建筑物整体都能移动，而且似乎能通向任意的地方。如果这里由什么人控制着，那这个人到底有着多大的能力？

    “是呀，你看，他来迎接我们啦。”米罗兴奋地指着大厅尽头，大门旁的一个水晶圆柱。

    “米罗的伙伴们，你们好。”一个浅笑着的金发中年男子坐在一张高大的不像话的金色王座上，礼貌的招呼着他们，“看到我的半身人小朋友还这么有精神，真是让我高兴。”

    “你好，这里是你的领地？”布兰登上前微微鞠躬，“我们只是来避难的，没有恶意。”

    布兰登谨慎的审视着眼前敌友不明的男人，一时搞不清楚这个看起来是用作投影的水晶柱体是单向还是双向的，所以没有表露出太多的表情，只是平静的说着自己的来意。但他身后的几个队友，这时候却一直没有停止过窃窃私语。

    “这小子对我怎么就没这种态度，一路除了下命令，就是嘲弄我这个老人家。”老矮人在后面念念叨叨。

    “虽然他有些时候看起来像个成熟的领导者。”哈特微微笑了一下，“不过你要知道，即使按照人类的标准来说，他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孩子。”

    “哼。”卡穆利斜了布兰登一眼，“领导者？我可没承认过！”

    “但你也一直没反对过不是吗？要不这种时候你为什么不先上去交涉？”

    “这……这，我只是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卡穆利坑坑巴巴的辩解着。

    “父亲，别逞强了。”涅薇儿蹲在大狗身边，听着它有力的心跳，对老矮人淡然说道。

    父亲？哈特有些惊异的抬了抬眉毛，不过还是很有涵养的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

    涅薇儿看起来也是刚成年的年纪，而她出生的那个年代，确实有过不小的一批战争孤儿。帝国腹地内，自有教会去想办法安置这些内战造成的遗孤。但像伊尔索恩这种边境地区，类似涅薇儿这种被异族收养的孤儿也并不罕见。

    哈特之前见过的每个这样的孤儿都有着悲惨的故事，所以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默默向后退了一些，将空间留给了这两个不同种族的父女。

    那金发的男人只是一直微笑着看着这个小小的队伍，依次打量着每个人，不时满意的点点头，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

    “您的意思呢？”布兰登有些摸不到头脑，不过仍然耐着性子问道。他在这个黑暗的地底不知为何竟由衷莫名的安心，现在只觉得眼皮异常沉重，只想赶紧躺下睡上一觉。

    “你们可以先留在这，休息一下，我要考虑考虑怎么安置你们。”金发男人似乎看出了布兰登的疲惫，站起来道，“安心吧，你们所有人的味道我都很喜欢，在这很安全，不过矮人，”他转向卡穆利，捏了捏鼻子，“你该去洗个澡了。”

    “该死的！”卡穆利羞愤交加的怒吼着，“你这是赤裸裸的挑衅！胆小鬼！出来尝尝我的锤子！”

    不过那金发男人只是轻笑了一下，就从水晶柱里消失了。

    神经兮兮。布兰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心里给这个男人贴上了标签。

    不过没有再起什么冲突实在是谢天谢地，他现在又饿又困，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应付什么危险了。

    在这样的疲劳状态下，勉强作战的结果只能是十死无生。

    “哎呀，这是什么东西！？”矮人咆哮了一阵，突然就觉得身后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吓得大叫。

    布兰登闻言望去，只看到凭空飘出了一堆盘子和碗，里面装着相当丰盛的食物。

    隐形仆役集群？看来又是一个环高魔法多的大佬啊，还好没惹他。

    不过布兰登这会困得实在没有食欲，只是稀里哗啦的从召唤出的万法卷册里，把矮人准备的所有野营用具全倒在了地上，从里面捡出一个睡袋之后，自顾自的钻了进去，嘟囔道：“你们先吃，帮我试试毒。扎营用的东西都放这里了，别叫我，我要先睡一下。”

    “这臭小子！”看着端上来的美食里居然有他最喜欢的珍珠茸菇，卡穆利眼睛都绿了，他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只是不疼不痒的骂了一句，一时也顾不上去和懒得不行的布兰登斗嘴。

    但可惜，他塞到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就突然被无数看不见的东西抬了起来，那些东西举着他似乎完全不吃力，一边跑一边已经把他身上所有的盔甲和衣物都扒了下来，但就算这样，向着大厅一角跑去的速度可是一点不慢。

    “你们干什么！”卡穆利的惨叫声回荡着，“放我下来！不不！不要扔下我！！我讨厌水！救命！咕嘟咕嘟……”

    哈特转头看了一下，只是笑了一下，就转回来继续教好奇心爆炸的半身人辨认盘中各种罕见的食物，以及讲述这些昂贵食材的来源和故事。阅历丰富的骑士说起这些来条条是道，让半身人听得双眼放光，甚至没时间去关注可怜的老矮人。

    涅薇儿看着自己的养父被扔进了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大厅角落里的小小水池，无奈的撇了撇嘴，只是看着那个怕水的老矮人在深及脚踝的浅水里扑腾。

    “白，吃点东西？”涅薇儿举起一个烤的正好的猪肋排，招呼着黏在她身边的大狗。

    白摇着尾巴凑了过来，嗅了嗅女游侠手上的肋排，高兴的吐着舌头。

    “去吧。”涅薇儿笑了一下，把肋排放在了一边，任由兴奋的大狗去自己折腾进食。然后她将视线转向躺下之后转眼入梦的布兰登，皱了皱眉头。

    布兰登已经大半天没正经喝过水了，他的嘴唇上已经满是干裂的纹路，甚至还有一些已经半脱落的表皮。

    涅薇儿考虑了一会，还是从托盘中取下了一个盛满清凉甘甜的泉水的大碗，在先给自己的手好好清洁过之后，微微侧身，用如同青葱一样纤长的手指从碗里沾了一点水，试探着滴到了少年的嘴唇上。

    布兰登尽管在梦中，不过嘴上的湿润让他本来已经极度的干渴获得了些微的缓解，本来已经皱起的双眉渐渐平缓了下去，嘴角也勾起了一个安心的微笑。

    那像是熟睡婴儿一样天真无邪的样子让涅薇儿一时呆住了。

    “幸福的小子。”那个坐在王座上的金发男人一直没有停止过对这几人的观察，他饶有兴致的点着下巴，“可惜，身上虽然有本源的气息，但还是太弱小了。”

    他站起身思索了一下，自言自语的笑道：“也罢，这么多年了，难得看到几个合心意的小家伙，给他们准备点小礼物去好了。”

    金发男人说着就走向了王座背后，而在他面前的水晶柱上，布兰登在睡梦中舔了舔嘴唇，这简单的动作惊得本来半跪在他面前的涅薇儿满面通红，急急忙忙转回了原来的位置，心脏噗噗乱跳个不停。

    “年轻真好。”哈特也微笑了一下，阅历丰富的骑士自然没漏过涅薇儿自以为隐蔽的动作，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方形的项链，一脸怀念的看着里面那张小小的画像，一时间像是忘记了身边还在等待他回答的半身人。

    直到迫不及待的米罗拍了拍他的手，骑士才回过神来，继续若无其事的和米罗说起了话，就像什么都没看到过一样。

    在大厅里的所有人都享受着难得的片刻温馨，就连那个被扔进水池，被迫洗了个澡的卡穆利，在爬出来吃到念念不忘的蘑菇之后，也看起来一样高兴。

    无人打扰的布兰登在梦中翻了个身，睡得更加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