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无终城

    九原军杀来的消息，如惊雷一般，在右北平郡军民耳边震荡。

    公孙瓒本人反倒只是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情报，便随手将之抛在案边地上。

    “哗啦啦”地一阵响动，被合拢成筒状的竹简，在地上滚动了一小截方才停下。

    诸将屏住呼吸，不敢言语。仿佛竹简的滚动声是一道发声禁止令般。

    “没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今天就散会了。”公孙瓒头也不抬，就像是在对着身前几案说话。

    这显然不是疑问句，因为公孙瓒说这话的同时，朝外挥了挥手，示意诸将离开，同时支腿起身，向堂后的小憩之室走去。

    一时间，诸将无人起身，也无人敢拦主公离开。

    片刻后，公孙续终究按捺不住，起身快步走入小憩室，他自信作为儿子的他纵然不能劝谏成功，也不会因此遭遇灾祸。

    坐在室内最深处的公孙瓒似早有预料一样，微微一笑，指着一块靠近门口的席子，让公孙续坐下。

    公孙续只得止住脚步，向父亲顿首完毕后坐下。

    屋子里光线略微昏暗，公孙续又坐得略远，因此将父亲的面庞看得不太真切。

    公孙续突然很后悔进来劝父亲，他转而想编个由头，对付一番后离开，却又觉得这时任何旁他之言拿来应付都很滑稽尴尬。

    “关于敌军此番进攻，你想说的很多吧。”公孙瓒出人意料地先开口了。

    公孙续局促地点点头，双手在膝盖上不住摩挲，不敢发一言。

    “居家为父子，这里不是人前，不必多虑，吐露出来更好一些。”公孙瓒引导着自己的儿子。

    “阿父，依儿愚见，是否应当点起兵马，集中力量，与敌军作一番应对。”终究是私下里，得到引导的公孙续很快将自己放到了儿子而非部下的角色上，不像在外一样主公长，主公短。

    “说完了吗？”公孙瓒并不评价儿子的建议。

    公孙续忽然觉得自己过于莽撞，虽说是骨肉，但终究是王侯将相家庭，不该像平民父子一样彼此间无所不言。

    尤其是似乎忤逆了父亲意思的话，哪怕有父亲引导，也不该说出来。

    平民父子，意见不合，最多大吵一场。王侯将相家的父子若是意见相左……

    大汉朝的刘据可以说是殷鉴不远呐！

    堂上诸将，显然也是想点起兵马作应对的，自己也是如此观点，唯独父亲不赞同。

    而现在，自己却跑到了父亲所在处表达了不同意见……父亲会怎么想自己呢？联合众将要挟父上?迎合众将，想要收买人心作其他打算？

    公孙续没有察觉到，一缕冰凉的汗水已经从他鬓发边滑下，凝在了腮边。

    公孙瓒看着儿子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孩子虽然在战场上历练了许多，但战略眼光还有所欠缺，更要命的是在政治上十分幼稚。

    就拿这次来说，他不仅没能领会自己的军事目的，而且居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上谏行为是犯忌讳的。想到这，公孙瓒内心苦笑，摇了摇头。

    “儿啊，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为父不点起兵马，集中起来应对此番入寇？”公孙瓒还是很希望点拨儿子一番，让他长进一下的。

    公孙续紧张地摇摇头，甩下的汗水打湿了坐席。

    公孙瓒放慢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吾儿，你从军伊始，为父就已经打下了一片天地。战黄巾，讨黑山，平公孙，你也历练了不少，但终究打的大部分是顺风仗。唯一一次逆风，就是今春与徐贼作战那次，你还吃了亏。”

    坐在对面的公孙续十分尴尬地埋下了头。

    “此次作战，我军非一般劣势可言：粮草匮乏，几无纵深，人马也不多。如果集中兵力与敌兵作战，是在以肉投虎。为父在右北平经营多年，城坚壕深，官吏大多忠实。若分据险要，敌兵势必进展艰难。我们只要拖以待变，等到冬日三九，气候酷寒，敌兵可能补给困难，我们还会有不少机会。”公孙瓒一边说话，一边看着似有所悟的儿子，心中终于宽慰不少。

    “这种情势下，敌兵数目众多，众县令也不可能出城与之野战，只可能紧闭城门固守。我也没什么命令好发的。”公孙瓒说完这番话后，目光聚焦在了儿子身上。

    公孙续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急忙离席，口呼父亲英明，连连下拜。

    诚如公孙瓒所料，无终城外，九原军正在异常艰难地进行着攻坚。

    此地护城河既宽且深，徐锋起初下令众军士用长木板搭在河上，充作桥梁过河。

    也确实有几百名军士通过这简陋的桥梁，顶起盾牌冒着箭雨，一步一步挪到了城池下。

    哪知众高大魁梧，身穿重铠手拿兵器的军士，很快就让木板不堪承受，折断开来。

    “扑通”“扑通”的一阵落水声，同时传来的还有军士在水中“哗啦啦”胡乱挣扎发出的声音。

    军中将士大多是旱鸭子，不少落入水中的将士还没撑到救援人员前来，就在水中没了顶。

    城头上的新赴任的无终令关靖见势，立刻下令打开城门，让城中精骑杀出。

    城下的九原军军士后无继援，虽是拼死抵抗，但仍然被杀得步步后退，直逼河边。

    一名已经一只脚半悬空在河岸上的军士见已无退路，索性丢下刀枪，一个骨碌滚到了面前骑兵的身后。

    这名军士不待骑兵回头，一跃而起，将骑手抱住滚过下马。

    而后他奋力拉扯落马骑兵来到河边，纵深一跃，一道掉入护城河中。

    两人都身穿铁铠，又不住厮打，很快，两个人都消失在了河水里……

    徐锋看着这一幕幕悲壮景象，心急如焚，几乎咬碎钢牙。眼下步骑无法过河，弓兵又因为两边犬牙交错厮杀在一起难以支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英勇的战士们一个个壮烈牺牲。

    突然，护城河那边，几名被敌兵包围在一起军士同时回头，不停地拼尽全力嘶喊：“射箭，射箭，朝我这里射箭！”

    隐隐绰绰但又连续不绝的声音传进徐锋耳朵。

    徐锋自是不忍下令，此时放箭，等于是让河那边的敌我玉石俱焚。

    呼喊声越来越大，对岸越来越多的将士一片拼杀，一面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在疾呼放箭。

    徐锋眼睛微微闭上片刻，而后猛地向传令兵偏过头：“传令，放箭！”